曾几何时,自己也习惯了容华这个名字,居然忘了自己,曾经是母亲心尖上的鸿儿。父亲薄幸,偶尔路过一繁花似锦的后院,看到痴迷曲艺的母亲,背着众人,将一曲婆罗门又舞又弹,曲声终了,猛听得有人喝彩,回头一看,便误终生。十里红妆,只不过听得新人欢笑,此起彼伏,何曾有止?幸好,母亲有了他,在母亲看来,没有什么,比得上他摇摇摆摆,努力凑上来的一个微笑。
然则,以为能终身依靠的那个人,就这么走了,无声无息,倒在漠漠黄沙里,而满身是伤的自己,甚至没有力气,去为她面上洒一层土。追兵紧紧在后,一切辎重都是多余,只能眼看着她被埋在黄沙下,用一段枯枝,权充了墓碑。
自己的心便是这么死的,之所以忍着脱胎换骨般的数次医疗和近似自杀般的重重逆气冲关,次次苟延残喘,能从鬼门关外爬回来,无非是憋着一口气,要叫当初重重伤害自己的人,付出比自己痛百倍的代价。
自己也曾经以为,除了仇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吸引自己。然则没有将自己如楼闰般全部搭上,无非是自己的洁癖作祟。一切都是依计进行,但意外总是有的。
九重锦一般都是单瓣,唯独房中那盆,是漂沙国唯一一枝重瓣,花开六角,名为十全香,因为其香能解百毒,女帝特地将它移到他房中,当时移来时,女帝嗫嚅再三,最后只吐出一句:“此花之妙,在于独一无二。”满面绯红,落荒而逃。
看不到,或许应该再找个机会好好看个仔细?然则,看到了又如何?这戏早就写好了剧本,人生只是登台将它唱完,就算她是,心早就千疮百孔,怎么可能再修补得起来?既然是意外,为何不能忘却?
楚楚手脚并用,总算将此人提上了水面,顾不得擦拭自己面上的水珠,急急俯身去看,孰料被他猛力一推,顿时倒插葱般倒在了浴桶外,她呆呆望着他,痛不可遏之际,只见他头靠在木桶上,突然歇斯底里狂笑起来,黑黑的长发随着他笑声不住垂荡,简直犹如一大把海藻。他的面孔在烛光下妖异无比,眼睛散发出幽幽的光。
只听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平复下来,淡淡道:“原来你还挺好玩的。”
这个人是个疯子!楚楚气得浑身颤抖,几欲张口怒骂,想想如果被狗咬了,实在不必咬回去,冷冷道:“华贵君演技精湛,子楚不及多矣,还是告退!”大步退出,将门重重合上。
楼闰惊道:“她走了!”一个声音淡淡回答他道:“没有,蹲在楼梯口。”
楼闰长吁了一口气,那个声音已冷冷道:“怎么,救命之恩,看来果然重于泰山?莫忘记我是怎么教你的,若己尚弱,百忍成金,待己强日,百倍还之。你已经忍气吞声那么多年,为何会听一个小丫头的蛊惑,在此时对慕纱王出手?”
隔了许久,才听楼闰缓缓道:“容主儿,你说过,人心里有了仇恨,就好比终生在黑暗中前行。但是,人毕竟不是蝙蝠,偶尔也会向往阳光。纵然阳光将他伤得体无完肤,但只有在阳光下,血才会有温热的感觉。”
那个声音嘲讽道:“于是蝙蝠便为了一时的阳光而死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你别以为,有那个丫头打混,我救了你一时,你就真逃得出生天。”
楼闰笑道:“小楼明白,但还是要多谢主子,给我留了这么多时光。这夜晚多么美,十全香多么馥郁,原来我居然忽略了那么久。说来我也奇怪,我最后破坏了计划,主子又为什么会出手救我呢?”
那个声音顿了下,许久才懒懒道:“也许我也突然想看看,蛾子在白天到底能不能飞翔?”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美国的炊烟说,她看我的文,病就好得快,我觉得特别感动。今年虽然很忙碌,上榜的时候自然要日更,不上榜的时候,我也会努力更新。
人生无常,我总觉得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放弃自己对生活的梦想。祝炊烟身体早日康复,回国后,莫忘到杭州来,我会陪你到西湖上去泛舟,看阮墩环碧,葱翠一如当年。
也祝大家生活一天比一天更好!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楚楚定定坐在楼梯口,眼前是她一直觉得异常亲切的一片星空,星汉浩瀚,绵延无际。幼时母亲小胖总指着星空对她说:“人生百年,不过是星海中微弱的一道光闪。”但是人在困境中,难免度日如年。
御林军林立在外,她的一举一动,必定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在荷塘中弄得污秽不堪,本来被风吹得已半干了,此刻又被泡得湿透,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连下摆也不知何时已经碎落,露出的小腿被风一吹,起了不少鸡皮疙瘩。腿上那朵刺青,因她怕家人责问,特地嘱咐欧阳霏贴上了块假皮,眼下只有此处还能抵挡几分寒意。此刻自己形单影只,不能奢望有人能取衣来替自己御寒。几个宫人站在外面,看到她,都忙不迭向她施礼,眼中充满艳羡,却不知她只恨不能肋生双翼,逃离这个鬼地方。鬼蜮天堂,其实无甚差别,关键在于住在此中的人的心境。这华贵君看起来年纪轻轻,身体倒是好好,心却病得不轻,简直是尸居余气。与这种人相处久了,难怪连小楼这般正值青春的少年,都一般暮气沉沉。
难道这几日便是要这么过了?守着这么个活死人,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她直打了几个喷嚏,连鼻涕都流了出来,习惯地往袖中去取罗巾,摸索了几次,还未抽出,低头一看,才发现根本无可擦之物。一股无名火突地窜起:奶奶的,本姑娘才不管你以前怎么过,既然本姑娘住到了你这里,可不是来跟你受苦的,不但要吃香的喝辣的,用度也要舒适,别指望我就这么穿身破衣服过夜,本姑娘要穿你的珍稀锦衣,用你的御赐上好罗帕,反正你看不见,剩下一个小楼还是病人,最多我将他穴道点上,哼,量你也不能拿本姑娘怎么样!
她主意打定,立即觉得又热血沸腾,站起来,吱啊一声,大大方方推开了那扇厚实的红木门。房内看似睡熟的人,迅速转了个身。只听她向内一看,大略明白了他已经入睡,蹑手蹑脚走进外间,对楼闰低低道:“我要将你眼睛扎起来,因为我也要洗个澡。你如果识趣,就指给我衣服的位置。反正你不同意也是无效,再拖下去,只怕我要砸家具了。”
只听楼闰颤巍巍道:“衣柜在那边,小的那个是我的,不过………”嘎然而止,想是被她点了穴道。
不久,悉悉索索,响起了脱衣服的声音。蜡烛被吹得仅剩下一支,映出的人影,犹如月下的精灵。那双从来晶晶亮的眼珠子还向他那边转了转,扑通一声掉入池中,飞溅起一串水花。
自她进来,房中的香味便有点变了,似乎甜得化不开。他嘴角不由自主勾了勾,想想也知道,小楼刚才必定是想说:容主子有洁癖。并且,他晚上从来睡不着,最关键是,他的眼睛………
但是今夜,大约是乏了,他突然疲惫不堪,慢慢将头靠在枕上,听着那时有时无的嬉水声,当真身体放松了下来,眼前慢慢黯淡,沉入了梦乡。最后听得她道:“唉,你们到哪了呢?”
……
本该晚上离开的一众,其实早在中午时分,便悄悄避开了众人,离开漂沙国,向西北进发。从群山上直落而下,便看到一望无际的浩瀚沙海。烈日挂在穹顶,如一个剧烈燃烧的火球,不久,肌肤上便被这炙热烫得火辣辣的痛。连楚天行这样天生白皙的肌肤,半天晒下来,都变成了淡红色。平素最爱美的他,此刻半句抱怨也无,反常地默默跟在杜少华身后,只不时回过头,望下远处越来越渺小的城池。因其扭头的频率实在太高,单君逸走在最前面,不知怎么发觉了,面无表情,只隔了须臾便抛出一粒小石子去,果然,彼时楚天行的脖子必定向后扭去,如是几次,欧阳霏的均天师首先忍不住了,噗哧笑出声来,楚天行丝毫未觉,依旧不时扭转过去,最后萧宁远不得不出声道:“天行,你脖子不嫌累得慌?放心,楚楚如今的内力,已经基本恢复,她那个刁钻脾气,你难道不曾领教?还怕有人欺负了她去?”他喏喏应得倒极好,可惜只是把回头的频率放缓了些,兵士还待要笑,欧阳霏已闲闲道:“还能笑出声的,体力必定不错,就去扛水囊罢。”唬得一干人紧步紧走。却也是不能拖沓,这塔马沙漠,是出了名的浩瀚无垠,据说面积是图伦碛的数倍,而若停留在沙漠腹地里,栖息在沙丘间,晚间不知何时便会掀起沙尘暴,顷刻间便能将所有生灵,都吞噬完全。
眼见日头已斜,火红的落日下,蓝色的天幕渐渐拉闭,黄色的沙丘一路铺展过去,不时有风从四周吹来,将浮沙吹开,露出底下森森白骨,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已经风化得难辨形状。张涵真起先还不免要念点往生咒,后来也渐渐麻木。驼队在默然跋涉,中午的烈日,烤得每个人嗓子都还在冒烟。然而,纵然是单君逸,也不过偶尔接过属下递来的水囊喝上一口,其余人更是难得去碰。杜少华年纪最小,也跟着众人隐忍,虽然什么都没说,清秀的面孔却渐渐发白,单君逸刚要去招呼他,楚天行手疾眼快,早将一袋水塞到他口中,恶声恶气道:“快喝!”差点噎得后者回不过气来。单君逸见状,不由大怒道:“你这莽夫作什么?再捉弄少华,小心楚楚将来剥了你的皮!”后者冷笑道:“要不是她一再叮咛我照看你们两个,小爷才不会吃饱饭撑着!我瞧着你这般生机勃勃,哪里需要人照拂了?倒是少华,我可不能看丢了。我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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