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没忍住那声哽咽,连忙转过身,疾步冲出门去。突听身后藜子旭道:“难道不等我么?”
樱珠闻言一呆,摇摇头道:“我一定是听错了,子旭哥哥,你若是跟我走了,难道还回得来吗?”
藜子旭深吸一口气,从草堆上站起来,道:“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是见不到姨妈的最后一面,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只是,外面必然有人,怎么出去呢?”
樱珠一个疾步,扑进他怀里,静静流了回眼泪,道:“这个你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藜子旭奇道:“你?”
樱珠微微一笑,就在那时,刺耳的军号,在夜空中突兀划响,很多声音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藜子旭简直不能置信地望着樱珠,后者从他怀里站起身来,淡淡道:“都准备妥了么?”门外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竟然用着从未有过的恭敬语气,道:“北门已经打开,鹰骑已在关外三十里处接应。”
藜子旭失声道:“罗大哥!”
樱珠将一缕金发捋到耳后,凝望着他,道:“子旭哥哥,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但现在,并不是说的时候。无论我是谁,我都是和子旭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樱珠。我每年来这里,只是为了来看你一眼。但是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你若是不愿跟我走,樱珠就在这里,跟哥哥拜别了!”深深向他弯下腰来,成串的泪珠,已从她湛蓝的眼睛中滚落下来。
罗密沉默地望着门外不语,樱珠咬咬牙,头也不回,抢步向外奔去。罗密跟在后面,突听身后人道:“罗大哥,可曾取了我的刀来?。”
罗密目中泛起笑意,扬手向后一挥,双刀碰撞,发出金石之声,那声音低低道:“我希望,你们没有出鞘的那刻。”
熊熊火苗,正飞窜在中帐上空。杜长卿冷冷站在营中,史云锦半跪在地上,面上汗水与烟灰纵横交错,听面前人淡淡道:“这火起得蹊跷,史将军以为然否?”
史云锦还没来得及答话,忽听一声“报!”已有一骑冲过来,一把将辔头勒定,飞身下马,半跪道:“禀太傅,振威校尉罗密劫了翊麾校尉藜子旭,带领一些人想乔装出城,被发现后,正在硬闯北门!”
杜长卿哦了一声,看地上人浑身颤抖,微笑道:“史将军真是会给我惊喜,这次,你的性命还可以再担保吗?”
史云锦暗叫罢了,咬牙道:“末将先去提了那小孽障的小命!”
猛听马蹄声声,又是一骑冲至,声音嘶哑,道:“太傅,北门外,发现突厥骑兵!”
……
双刀自然早就出鞘,藜子旭不想杀人,但是,他也不想被杀。
罗密潜伏的兵士,虽然打开了北门,但旋即,就陷入了烈风骑的重重包围中。
烈风骑名动宇内,其实并不是他们每个人的武功有多么高,而是他们不光骁勇,而且擅长合击。罗密的三百子弟兵,竟然没能够突破几十个人的游阵。而拖沓的当儿,已经有无数的士兵包围上来。
他最惊异的,却是樱珠。他从未认识过这样的樱珠,她平素最怕血,最爱哭,此际她置身在人潮中,不住有血迹洒在她镶满金珠的裙摆上,她却居然在微笑。她身边那两个笑起来甜甜的侍女,砍起人来就像砍菜,看这身手,竟然还不弱。在这当儿,停手变成了越来越不可能的事。
一阵尖利的哨音,猛然响起,就像钝刀刮过耳膜,越来越响,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樱珠仿佛感觉到他的不安,侧脸对他一笑,道:“子旭哥哥,我们可以回家了。”
只听马蹄声声,越来越近,却是一队黑甲骑兵乘月而至,弯刀在夜色下折射着嗜血的光芒,转瞬已冲至北门。唐营一片大乱,藜子旭脑中轰然一响,草草拨开缠斗过来的刀枪,厉声喝道:“樱珠,怎么会有突厥兵?”
樱珠笑道:“子旭哥哥,你怎么忘记了,你的母亲,不就是突厥人吗?”
藜子旭怒道:“但我父亲却是汉人!樱珠,我不会跟你回去。”
樱珠格格笑起来,清脆无比,指着他道:“子旭哥哥,开弓还有回头的箭吗?经过今晚,你在这里,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了,史云锦只怕会头一个杀了你谢罪。”
骑兵与唐兵冲在一起,喊杀声震天动地,藜子旭呆若木鸡,差点被一把长枪刺个正着,身体直接的反应,顺了枪将刀反拨,噗的一声没入其中,血沫扑面而来,他才醒觉过来。面前那个身形缓缓倒下去,四面八方都有士兵包围上来,看他那种眼神,正是他最熟悉的鄙夷与不屑,还有浓浓的痛恨。
他茫然四顾,见一突厥骑向他冲来,竟是要帮他上马,不觉怒吼一声,一刀拍在马背上。马上人惊怒交加,一跃而下,直击他左肩。罗密丢过来一个嘲讽的微笑,手中紫金刀一错,将他架开几步。那突厥人还在那里叽里咕噜地高声骂他,罗密冷笑道:“他是个傻子,别管他。”
藜子旭挡在他面前,嘶声道:“就算我是半个突厥人,罗密,史将军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这么做?”
罗密冷笑着劈翻几个兵士,道:“我么?我不过是个江湖客,谁出的价高,我就帮谁。”
藜子旭望向樱珠,后者嫣然笑道:“子旭哥哥,你忘记了么?哪一次,不是罗大哥陪着你的?平白无故,谁会待你这么好?”
藜子旭身形大晃,怒喝道:“我宁愿死在这里,也决不会回突厥。你休伤我大唐兵士,我跟你们拼了!”手中双刀飞转,已向着樱珠扫去。后者微微一笑,竟然反而一挺胸。刀锋挨到她胸前,藜子旭厉喝一声,啪地一下,反击开去。
樱珠笑道:“子旭哥哥,我就知道你下不了这个手。狼族儿女,怎么能够有妇人之仁?再说了,你真杀了我,要怎么去面对我的姆妈呢?”
藜子旭状若疯狂,冲入人群中,逢人便是一阵乱打,樱珠皱皱眉头,道:“事到如今,走是生,留是死,你自己选吧。”
突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姑娘说错了,是走是留,都是个死!”
无数的银甲,簇拥着一个标杆般英挺的身形,喝道:“儿郎们,去!”那声音犹如长啸,竟然引得战马都连连后退,烈风骑从他身后直奔而出,将他们包围其中,并逐步缩小了包围圈,突厥骑兵一个个倒下去,有人厉声大叫:“飞将军!”
杜长卿微笑道:“正是杜某,怎么,西突厥竟然没来个顶用的人么?”
正在此时,整个天空,突然仿佛被黑夜笼罩,连月光都一下子被遮去了光彩。杜长卿面色顿变,已有士兵高喊:“天狗吞月,是异象!”
杜长卿冷笑一声,喝到:“火箭来!”弯弓搭箭,对着夜空射去。
借着箭飞落前的火光,可以看到夜空中,分明是一具具巨大的铁翼,数量庞大,遮天蔽月,已飞速掠过西面的城墙。众人的惊呼声中,樱珠格格笑道:“飞将军,他们才算是飞人呢。你纵然神机妙算,可惜还是鞭长莫及。烈风骑都在这里,什么弓弩,都已经追不上了。”
杜长卿轻轻拊掌,道:“精彩精彩,姑娘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高明得很哪。原来藜子旭,就是你给我专门准备的障眼法么?”后者闻言猛然一震,史云锦正好赶到,二话不说,一把劈在他后颈上,将他砍晕了过去。
樱珠娇笑道:“这法子用在飞将军面前,确实是板门弄斧了。但是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达到效果就成了,飞将军你说是吗?”
杜长卿微笑道:“天衣老人的铁翼,果然是巧夺天工,难怪西突厥不惜花费如此人力,浪费在这里埋伏多年的人脉,誓要得之而后快。”声音突然一凛,冷冷道:“但只要我杜长卿在,天衣老人就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得给我留在大唐!”
风雷引
西墙上,突然多了条身影,面容秀雅,身披银甲,左手稳稳托住铁弓,右手用劲,将弓拉成满月,但见得箭如流星,飞上半空,去势刚竭,下面又是一箭击在箭杆上,如此这般三箭,箭已去到高处,只听得一声惨呼,却是一架铁翼上有人被击中,坠落下来。
唐营中欢呼声雷动,樱珠冷笑道:“飞将军的兄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但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箭法?且看是箭快,还是铁翼快?”
她的语音未落,突然见西墙上,已熊熊燃起烈火,两条婀娜的身形,一红一绿,飞落在西墙上,刷地一下,便将一幅锦缎铺开。随后一人将琴几铺开,另一人也将错金博山炉安置完毕,燃香其上,青烟袅袅。
但听得银铃清脆,已有一人缓步走上城楼。却原来是来人穿了件白色纱衣,肩上斜搭着一幅银色烟罗,衣角坠满了铃铛,伴随着她的脚步,叮当作响。来人面上敷着银色面纱,只露出光华四射的一双美目,抱琴而来,遥遥向杜长卿欠身一礼,目中都是笑意。
杜长卿亦弯腰下去,笑道:“夫人何必多礼?”
满天的铁翼下,两人款款礼毕,来人缓缓落座,将琴放下,深吸了一口气,宽袖一展,指法翩然,已飞泻出一串流利的音符。
琴声初时低哑,仿佛风雨欲来,渐渐只闻雷声隆隆,风声萧萧,天地间都被浓浓杀气笼罩,连风沙都越来越烈,呼啸声一阵强过一阵。
这明明像是一曲普通的风雷引,但天地已然变色,狂风怒号,猛然间一道闪电,突然长长划过夜空,最后便响起惊天动地的雷鸣之声,竟然连脚下的土地,丁跗乎在颤抖。
这情景如非亲见,根本不能让人置信。此地雨水稀少,雷雨更是罕有,众人目瞪口呆中,但见黄豆大的水滴从空坠落,渐渐连绵成串,伴随着奇纵突兀的琴音,最后变成倾盆大雨,雷鸣电闪,所有的铁翼都渐渐在风雨中失控,有些控制不住,向城外划了长长的弧线,猛地坠落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望向城上的女子,她已全神贯注在曲中,手指不停。但是,向她落下的雨水,近得她身,竟然变成了雪花和冰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