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有了一份和从前不一样的认知,人和人之间原来还有信任,还有真诚,还可以相互依傍。她感激闽乔,从心底里感激,感激她为自己付出的真情,却不是她让自己仍然睁着眼睛躺在这里的结果。她给自己的是一份可贵又美好的友情,可是如此美好的友情她却没有方法珍惜。自己就像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容器,她灌注给她的玉液琼浆她全然盛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流干流净,最后仍然只剩下自己这破钵一般的空壳儿。活着也只是空洞,是残破,是被遗弃,是无地自容的羞愧,是没有尽头的寂寞。
她开始遗憾,她这样留她,可她依然不想活,不能活,两行热泪顺着徐影的眼角淌下来,一行滴在枕头上,另一行在脸颊上划出一道痕迹汪在鼻侧,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她很怕闽乔醒来,她希望在她睡着的时候自己能从这里悄悄地离开,并让这离开成为真正的永别。她害怕她醒过来,要面对她,因为这份友情,总要给她一个解释,一个交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那些话那些个原因是那么难以启齿。徐影挣扎着想要伸手拔掉输液管,床微微颤动了一下,闽乔就醒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看见了徐影脸上的泪痕,发现她醒了,她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总算醒了,你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要是…。。要是…。。徐影,你让我说什么好?!”
“闽乔,对不起!”一声对不起一出口,徐影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狂泻出来,“真的对不起!”
“你有心事,我知道。从前,我一直觉得那些是你的隐私,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因为我觉得那是做为一个朋友该表现的尊重。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朋友就应该相互分担心事。徐影,如果承担不了了,痛苦得不能活下去,就不要压着了,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可你宁愿这样,走这样的路,都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是不是这样?”
“闽乔,你不要再说了!”徐影呜咽着说道,“你帮不了我,也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别再管我,让我死,死了我就解脱了。不是我不想活,是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走这条路,我还能怎样?”闽乔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落泪了,“我拦了今天,也难挡明天,留了这一次,也难保下一回。你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说走就走。让我怎么说,你才能懂。那条路你也不用急着走,要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机会是完全均等的,绝对公平的,就是去那个地方了。不论贫富贵贱,也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愿意,谁都能去。随时随地随便哪里都有通往那儿的列车遍地都是车站,只要抬脚上车就行了。那条路那个机会会一直摆在那里,不会有人跟你争跟你抢,你又急什么?能不能活下去,总要再看一看,再试一试。你都不争取,我……。”闽乔说到这里实在说不下去,不得不停顿了一会儿,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的人能够相遇相识那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就像六岁的我在北京站遇到我爸爸,然后认识了我妈妈,再然后遇到了玲玲,认识了羽明,又认识的楚天和赵元,再后来认识了你,就是这些缘分组成了我的人生,我习惯了每天有它们陪伴着我,我依赖这些缘分,少了任何一份我都会心痛难过。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但是为了缘分,为和人生的还有和我这个算不得朋友的朋友的缘分,想一想,再想一想!”
听了闽乔的这些话,徐影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道,“闽乔,我告诉你,都告诉你!现在就告诉你!”
“我这么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弱。”
“不,我要现在讲,我怕过了这个时候,我就再也没有勇气了。”
“那好 吧,你讲,慢慢讲,累了,就停下歇歇。我就在这儿听着。”
在这个静悄悄的黎明,这个一天当中北京城最安静的时分,夜晚的喧嚣已远去,白日的热闹还没有降临,这是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休养生息的最好时候。整个世界都好像在沉睡,似乎只有徐影的记忆伴着无尽的伤痛在慢慢苏醒。她给闽乔讲了自己的很多往事,她第一次提到了自己的家人,第一次说出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静静聆听的闽乔已经不是故意要保持安静了,而是在徐影的故事里被震撼了被惊呆了。
一直以为从小失去了父母,跟爷爷流浪街头,靠乞讨为生,爱上钢琴却断了手指的自己是经历了不幸和磨难的。可是自己的这些所谓的不幸和磨难和徐影的比起来真真的是不算什么了。徐影才真是个苦到家了的苦娃娃,不幸原来还有这样的方式,难得她能撑到今天,可是自己刚刚居然还在怨她怪她。虽然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大恶之人,确实有,但是她对大恶并没有太实质的概念,可是今天这两个字却被徐影的悲惨故事给冠实了,她忍不住愤恨地想恶人原来确实是该被诛杀的!
“除了死,我不知道还能如何摆脱他。你能了解我的感受吗,你看过墨汁滴入清水时的情形吗?什么样的手能再把水和墨分开,让清白的保持清白,让污浊的自去污浊。没有这样的手,就连死都要带着那样的墨黑。我对他的厌恶和憎恨是死都不能了结的,我希望他下辈子托生成猪狗,不,那样都便宜了他,我希望他下辈子托生成蛆虫,活在粪池里,永不得超生。”徐影说完了用牙齿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滴血渐渐从齿痕里渗了出来。
“我们要把那个混帐东西送上法庭,送进监狱,那是他应得的。这样的人若不受到惩罚,再无天理。有一个人,他一定能帮得上你。我们去找他,商量一个办法?”始终沉默着的闽乔突然开口说道。
“谁?”
“羽明,林羽明!虽然他不是代理刑事案件的律师,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有办法。他认识很多优秀的律师,我们可以让他推荐一个信得过的。”
“虽然没见过他,但是你说他是很好的人,我就信。但是我却不能去找他,他是律师没错,可他毕竟也是个男人。普天下的男人对这种事的态度看法莫不如此,同情也总有限,鄙视才是真的,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不,他不一样,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不会鄙视你,他一定能想出办法帮忙的!你如何信任我,就可以如何信任他。”
“闽乔,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对楚天,你都没这么肯定过!你爱他是不是?”
“现在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徐影,搏一搏好不好?”
“闽乔,没有用的。这是我的命,我认了,老天不给我活路,我就死。老天再怎么不讲理总不能不让人活还不让人死吧!”
闽乔低下头,沉默,沉默,还是沉默。良久,仍然低着头,用缓缓的语气轻轻说道,“与其做一只乌鸦披着一身黑衣在绝望中死去,不如做一只凤凰勇敢涅磐,浴火重生。我愿意为你采撷梧桐枝,然后为你点火,只是你要有勇气跳进火里。我相信你会有!”
“凤凰,浴火重生?!”徐影缓缓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不知道是被闽乔打动了,还是被充满神话色彩的凤凰传说打动了,她不再说要死的话,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那些话当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让我怎么说,我真的说不出口。我还嫌耻辱得不够吗?”
“你说不出口,我来替你说,只要你点个头,我就约他见面!”闽乔一边说一边用期待的目光企盼地望着徐影。一抹清晨的阳光终于替代了曙光挤进了窗口照进了病房,天已经开始大亮了,在晨光与泪光的交织中闽乔终于看见徐影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雅之堂(135)
“我们要把那个混帐东西送上法庭,送进监狱,那是他应得的。这样的人若不受到惩罚,再无天理。”
“与其做一只乌鸦披着一身黑衣在绝望中死去,不如做一只凤凰勇敢涅磐,浴火重生。我愿意为你采撷梧桐枝,然后为你点火,只是你要有勇气跳进火里。我相信你会有!”
闽乔的话在徐影的心里激起了千层巨浪,唤醒了她潜藏心底多年抗争欲望。要让恶的得到恶报,让善的能有善终,指望老天是不行的,即使真有天意也是要通过人去执行和完成的。刚刚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回到人世,得益于朋友的忠诚和鼓励,受惠于涅磐传说的感动和启迪,使得她终于认清了这一点。也让她终于下决心做这最后的搏杀,她知道在这样的搏杀中她会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女孩儿家的声名是比命还宝贵的东西,但若是连这声名也舍得了,就再不会有所畏惧。如今她真的想明白了,就算凤凰涅磐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就算浴火之后仍然无法重生,就算自己会落入万劫不复,也再不该让那样的恶棍继续逍遥人世。正如闽乔说的,这样的人若不受到惩罚,再无天理。是的,自己要挣这个天理回来,哪怕为此拼却了这一身的血肉与灵魂。
从开始的以死逃避,到接下来的彷徨犹疑,再到最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徐影已然踏进了涅磐的苦旅。当闽乔和她约定好一切放心离开医院的时候,徐影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下来,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了或者说她的内心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平静。多少年来,她第一次认清了一个方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了一个生存的任务,更有了一个奋争的目标。心中所有的凄惶忽然间飘远了飘散了,拨开这重重迷雾之后,看清了这世界,虽然还是一片狼藉,但自己却已是心清目朗,再无屏障。
闽乔离开医院的时候是早上七点钟,是守着徐影吃了早饭后才离开的。楚天昨晚离开的时候说早上要来医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