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遇到梁渠,如果他没有见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人,可以这样生活着,他或者就不会走进另一种困惑了。
虽然困惑,可是梁渠的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远皓最喜欢的地方,每个星期天,梁渠给闽乔和羽清上一个小时的课,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再给远皓上课。可是每到了星期天远皓总是早早地就来了,经常是他到了羽清都还没到呢。
日子久了远皓和羽清和闽乔甚至和玲玲都渐渐地熟络起来。
大雅之堂(37)
眨眼又是一年多的时间,1988年的冬天悄然来临了。
“远皓哥说下个星期下了课要带羽清去北海滑冰呢!说那里有什么活动,反正有热闹看,我们也一起去好不好?”有一天玲玲这样问闽乔。
“真的吗?他说的吗?”闽乔睁大了眼睛问道。
“嗯,他们在大门口说话,我听到了!羽清还说要他哥哥陪她一起去呢!也不知道羽清的哥哥长什么样儿,总听她说,就是从来没见过。”
“可是远皓哥也没叫我们呀,硬要跟着去好像不太好。”闽乔犹豫着说道。
“那我们自己去,北海又不是他们家的,他们能去,我们就能去!”玲玲又说。
“那我们换一天,好不好?”
“为什么,人多才热闹呢!”
“——”闽乔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啦,你不想去吗?你讨厌远皓哥?”玲玲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玲玲,这样好不好,到时候要是远皓哥叫我们一起去,我们就跟他们一起去。要是远皓哥不提这件事,咱们就改天再去,好不好?”
“那好吧,就听你的。”玲玲显然很失望。
“远皓对自己和对羽清是不同的,”就在孩子们日渐熟悉起来之后,闽乔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玲玲不会想到这些,也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毕竟她不是闽乔,不用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努力学习看别人的眼色猜测别人的心思。虽然说现在的状况好了,再不用像从前
那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着。但是有些东西确已经成了习惯。
就好像蚊子叮人的时候人就忍不住要动手去拍它,那完全是人的一种最直接最本能的反应,这种反应往往不需要任何思考的过程,大脑根本还来不及想蚊子两个字,手却已经拍了过去。闽乔在对待人情世事的时候大约也是如此,所有最细致入微的感受在她还来不及斟酌的时候就已经蔓延到了每一根神经。闽乔对别人心思不自觉的猜测俨然和人去拍蚊子的反应一样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是人拍蚊子的时候未必每一次都拍得中,而闽乔对别人心思的捕捉却已然精准到了万无一失。
当然闽乔也不会平白地就这样多心。
有几次练琴的时候,她看见他抓着羽清的手,还把她的手印在自己的手掌上,比谁的手指看起来更修长。还说修长的手指才适合弹钢琴。有一次他还在他左手的大拇指上画上了眼睛鼻子和嘴巴,对着羽清一弯一弯地说:“羽清,你的琴弹得太好啦,给你鞠躬啦。”,那根拇指看起来真的很像给人鞠躬的样子,逗得羽清笑弯了腰。连一直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闽乔和玲玲都笑坏了。
远皓从来没有抓过闽乔的手,也没有那样用心地逗闽乔笑过。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最让闽乔感觉别扭的是每次远皓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很少会看自己,不像跟羽清说话的时候,总是盯着她的脸看。他跟闽乔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盯着别处。即便有时候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她那张美如象牙雕般的小脸儿,眼神也是匆忙和潦草的。
虽然他也对自己笑,也和自己说话,但是就是和对羽清的不一样。他经常会问羽清以前羽清住在国外的时候的一些事,问羽清几岁开始练琴的,最喜欢什么曲子。也喜欢听羽清讲她出席过的那些盛大的宴会什么的。但是他却从来不问闽乔过去的事,他和闽乔说话的时候,所有的话题都只围绕着梁渠和李云霜,他从来不问闽乔自己的事,也根本不提她的爷爷。
他从来不问,闽乔自然也就从来不提。有时候大家在一起,也会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扯一气。可就算是闲扯,他对闽乔的话题也几乎很少关注。
去北海滑冰的事,远皓始终没对闽乔提起。那天闽乔和羽清下课以后,羽清先走了。玲玲却还抱着一线希望,闽乔和羽清才一下课她就从对门的家里跑了过来。因为天气太冷了,不能在院子里呆着,两个丫头便在西厢房里守着窗口望着。
远皓下了课以后从琴房刚一出来,玲玲便腾地一下跳出门去,站在门口大声地问道:“远皓哥,你下课啦!”
“嗯!”远皓顺着声音往西厢房这边看了看,答应了一声,然后便径自朝大门外走去。
“不再玩儿一会儿了嘛?”玲玲还是有些不甘心,在没话找话。
“不了,你和闽乔玩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远皓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跑去了。
闽乔一直站在窗口的地方看着,没有到门口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用你领,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北海在哪,切!”玲玲鼓着嘴巴耸拉着脑袋回到了屋子里。
“玲玲!”闽乔过来拉住玲玲的手,看见玲玲这种失望的样子闽乔的心里很难受,于是用牙齿用力咬了咬嘴唇,“我们自己去好了!”
“真的?闽乔,就今天?马上?”玲玲立刻瞪大了眼睛,高兴地问道。
“闽乔!”闽乔刚要答话,就见门开了,李云霜走了进来。
“妈!”
“想不想去北海玩儿啊!爷爷不在,我和你爸爸正好有空,今天北海可热闹了,我们去滑冰好不好?玲玲要不要一起去?如果想去,就回去跟你爸爸妈妈打个招呼,咱们一块儿去!”
“真的?妈,你说的是真的?”这回轮到闽乔瞪大了眼睛。
“真的,干嘛骗你。”
“伯母,我真的能跟你们一起去?真的吗?”玲玲无比兴奋地问道。
“真的,不过你要去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他们同意了才行!”李云霜的行字还没出口,玲玲就已经串出门去了,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大雅之堂(38)
以前闽乔也滑过几次冰,但大都是和玲玲一起在后海那儿胡乱滑的,北海这边也只不过来过一两次而已。玲玲自己滑得还不错,可惜却不是个好老师,动作要领一概都说不清楚讲不明白,全凭闽乔自己看。所以,每次滑冰都是摔几个跟头就回了,到底也没学会。
说起来这还是闽乔第一次跟着梁渠一起来滑冰,虽然梁渠一直说有时间一定要教女儿滑冰,可是却一直没能兑现这个诺言。因为梁渠实在是太忙了,平时除了上班和外出办事的时间,但凡他在家,家里的客人就没断过,总是有人找他。有时候正吃着饭呢,就不得不放下饭碗去接待客人。虽然能推掉的活动和应酬他已经都推辞了,像各种机构请他当这个首席顾问那个名誉主席的他也都婉拒了,可是即便他闭门不出,还是无法清静。若干年来家里始终是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人是络绎不绝。难得他能有一整块的时间可以用来自由地支配和消遣。
今天梁渠能来,闽乔真是开心得不得了。然而当她看见穿上了冰鞋的梁渠在冰场上如雨燕般穿梭滑翔的时候,可就不仅仅是开心了。她和玲玲的眼睛都瞪得老大,玲玲还不断地发出惊叫声:“天哪,天哪,梁伯伯很会滑冰啊。闽乔,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
闽乔刚想说话,脚下的冰鞋一扭,扑通一声摔了个大跟头。玲玲想要俯身去拉她,没想到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也摔倒在冰面上。一直站在冰场外面看着他们滑冰的李云霜看见她们摔倒了,很想过去扶一把,可是她没穿冰鞋,冰上又很滑,正在着急,就见到梁渠刷的一下一眨眼的功夫就滑到了闽乔和玲玲的跟前,把她们从地上扶起来。玲玲还没等站稳就哇哇叫着说:
“梁伯伯,你什么时候学的滑冰啊,怎么滑得那么好!”
“我从5岁开始就在北海上滑冰了,以前也常来的。就是这几年太忙了,人也老了,滑不动了,所以就很少来了。”
“伯伯,你没老呢,你比他们滑得都好。您看见那边那个胖子没?打穿上冰鞋起就没干别的,尽摔跟头来着。我都比他强。得,我得抓紧练习,争取和伯伯滑得一样好。”玲玲说着哧溜一下滑了出去。
“爸,你滑得可真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呀!”闽乔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末子一边说。
“闽乔,过来,爸爸教你!不用拍了,有点雪怕什么,一会儿还是要摔的,不摔够了跟头,你是学不会滑冰的。来吧,牵住爸爸手,跟着我往前滑。”梁渠一边说着一边面对着闽乔用带着皮手套的双手牵住了她带着红色毛线手套的两只小手,然后自己倒退着往后滑,闽乔跟着他的步子往前滑。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又平常的画面,却让仍旧站在冰场外面看着他们的李云霜忍不住想要流泪。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心里突然地就生出很多感慨来,莫名其妙地就动了情。偌大个冰场,人头攒动,近千人在冰上往来穿梭。可是李云霜却看不见那些穿梭往来的人,此刻她的视野里就只有丈夫跟闽乔。丈夫牵着闽乔滑冰的画面让她联想到了人生际遇的奇特。就像她和梁渠,自己来北京上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梁渠的人,可是后来她却遇到了他爱上了他成了他妻子。也是在北海,当年梁渠也曾经这样牵着自己的手教自己滑冰。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和梁渠也都不再年轻了,本来以为人生的路上也只能是他们两个人这样相依相傍地走下去了,可是没想到,一个小乞丐却莫名其妙地闯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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