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跑堂一眼就看出这紫衣人非同一般,其周身气度,怕是整个南国也挑不出几个能和他比的。又察觉出这些人均武功高强,顿时有些不安。这边境小城,何时会来这等大人物?小跑堂一走进,竟还嗅到一股血腥味,心下惊骇却表面赔笑,“客官,你们……”
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从自个儿后面飞快闪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茶庄的大掌柜,来到紫衣人面前恭敬的单膝一跪,“属下竟不知主上前来,罪该……”
紫衣男子紧锁着眉,双眼只望着他怀里的人,看都没看掌柜一眼,却是他左侧一个黑衣人打断了掌柜的话,低低的声音快速有力,“马上把茶庄后院收拾好,前厅也清空关门,不要一点嘈杂。”
那大掌柜是小跑堂一向最崇拜的人,精明能干更武功高强。小跑堂还没从自己偶像竟对人如此卑躬屈膝的景象中反应过来,紫衣人已经奔向后院了。掌柜更是迅速命令所有伙计,遣散走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客人,整个厅堂顿时空寂无声。
“你还愣着干什么?”小跑堂被另一个伙计叫醒,“快去把大门关了。”
“哦。”小跑堂忙跑到门口,迎面又是几个黑衣人匆匆走来,手里还拽着几个平民。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正是沂城最厉害的大夫吴访云。
穿过厅堂后的走廊,是每个如意茶庄都有的专为慕寻而备的后院。隐蔽又幽静,日日都有专人打扫。后院左拐的头个房间,布置的精巧细致,里头的炭火正烧的屋内温暖如春。
此时吴访云等几个大夫,就这么被人连拖带拽,飞一般的拉到茶庄的后院。
吴访云晕头转脑的进了房间,一抬头望见床上安躺着的少年。这一看就是一惊,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回见到那么好看的人,当真人美如玉。可再美又有什么用?这少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胸口也没多大的起伏,虽然一身外伤都被上过了最好的伤药,可内腑的震伤更严重,看来是活不久了。
吴访云捋一把胡子,按照往常的惯例,随口道,“他受伤太重,没什么希望了,还是尽早准备后事……”
话没说完,老大夫只觉得喉头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床边的紫衣男子单手掐住喉咙,力道大的好像要把他脖子直接拧断。
吴访云喘不过气来,双眼突出,惊骇的看到眼前的紫衣人瞬间变成一副杀人阎罗的模样,凶狠急切的吼,“谁说他没有希望了?!我要他活着,他就不会死!就是我死了,他也不会死!!”
慕寻睁着血红的双目望向吴访云,竟像一头疯狂的豹子望向害死自己孩子的猎人。他把吴访云朝床头猛地一甩,低吼道,“我要你救活他!否则你全家都跟着陪葬!”
吴访云头回见过这种阵仗,吓的全身乱抖,扶着床沿拼命呼吸起来。抬头一看男子恐怖的眼神,也顾不得其他,忙不迭地再次探向少年的脉,哆嗦着重新诊断起来。
少年身体本身孱弱,又有一身外伤,还震伤了内腑。也并非无可救治,但此情此景,一般大夫都会望而止步。一是因为太耗神耗力,而又非亲非故;二则因为耗神耗力也不一定有结果。而此番这几个大夫都自觉全家的命都捏在人手里,便使出浑身解数、毕生所学,姑且一试。
几个大夫诊断了又诊断,研究了又研究,终于微颤颤的抬头,“情况是真的不妙,恐怕……”
慕寻的目光森寒,转眼徒手捏碎了一块桌角,硬生生从牙里挤出两个字来,“什、么。”
“还,还有救,”吴访云忙颤着声道,“要先、先煎些药来,但是还需雪莲子、通天草、冬虫夏草这几味药材,服下后再用药浴治疗内腑,要是一日内能醒过来,就表示还有救……”
看着紫衣人骇人的脸色,吴访云的声音越来越低,“可那几味药材很是稀罕,我那里没有……”
“如漠,”不等吴访云说完,慕寻就命令一直立在门口的黑衣人,“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要马上看到这些药。”
转眼天色渐暗,几近傍晚。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些黑衣人竟已经拿了药材回来。来不及讶异惊奇,吴访云等人忙不迭的去熬了药,之后赶快亲自端进去。
还没进屋内,便听到慕寻低沉的声音依稀传来,竟是温柔似水。男子搂着少年,始终深深的凝视少年的脸,头都没抬的接了药碗,接着便径直往自己嘴里送,吴访云等人还来不及出声,下一秒,男子对着少年的嘴,一点点把药喂了进去。
少年早已陷入深度昏迷,根本没有意识,更没有吞咽能力,喂进去的药大多又顺着下颌流出来。但男子依旧轻柔又小心的一口口对少年喂药,一点点擦去他残留的药汁,深情的表情没有一丝不耐。
此情此景,不禁让这些个大夫感到骇然,赶忙转身接着去弄针灸药浴。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只瞧见男子一边喂药,一边喃喃自语,眉梢眼角尽是浓浓深情,都是些哄劝着说不苦、安慰着说不怕之类的话。可再怎么哄劝,再怎么温柔,怀里的少年根本就感觉不到,这不全是枉费?几个大夫想着,竟无法对这违反常纲分桃之恋做出反感,却是暗自叹口气,快步走出屋。
待到半夜,强行灌下一碗又一碗的药,针灸药浴等也全都用尽了,少年却是仍然没有一丝动静。又有一些名医不断的被带了来,一批批大夫、一桶桶药不停的往里送。各种珍贵药材,想必皇宫都不能有的稀罕药材,却好像都一文不值一样的随便滥用。后院的廊下排开一排十几个药煲,时时刻刻有大夫凝神候着。
可是,都没有用。所有救治方法,竟然都如石沉大海,徒劳无功。少年静静躺在那里,呼吸微不可闻,自始自终都无知无觉。慕寻一直看着少年,神色却越来越疲惫黯淡,只觉得心底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疼到无力,疼的快承受不住。少年不喜欢自己也好,讨厌自己也好,可怎么都敌不了看着他生命垂危来的恐惧心碎。
天快亮了。怀里少年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凉,呼吸好像要停止。就若那晶莹的晨露,就要随着朝阳的升起而消失掉了。
慕寻猛地转过少年的身子,带着戾气,狠狠攥紧他的肩膀,拼命用力摇晃他,“你给我醒来!”
“赶快给我醒过来!你听到没有,我要你立刻醒过来!!”
慕寻的手就要嵌进沈碧染的肉里,像一头困兽般凶狠的嘶吼,“你不是不喜欢我杀人么?你若是还不醒,我马上就把那些大夫一个个都杀了!”
慕寻用力摇着少年的身体,好像恨不得把他弄碎了吃下去,可不管怎么摇,怎么吼,还是得不到任何响应。“快睁眼呀!你不睁眼是不是?”慕寻的眼神尽是残暴,说着转向门口的黑衣人,“如漠,动手!一个个的杀!”
几个黑衣人面不改色,立即听令。顿时屋外惨叫声哀求声不绝,凄厉无比,配着刀剑刺入脖颈的扑哧声,在空寂的黎明竟是分外惊心骇人,血腥味一直传到屋内。
转眼已经杀了近半的大夫,怀里的人依旧毫无动静。少年的长发因大力摇晃而四处流泻,衣服也凌乱散开,可神情却依旧安然淡雅,面容皎洁如月,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慕寻呆呆看着怀里的少年,眼中嗜血的戾气一点点消失,终于颓然地放开了手,望着那张天人般美好的容颜,心里只余铺天盖地的恐慌和疼痛。
那张脸有多美丽恬淡,就有多残忍狠心。
紧紧搂着少年,把头埋在他的颈侧,脑中慢慢想起和他相遇的所有事来。
从遇上,到爱上,一步步不由自主,一点点万劫不复。从一开始他就输了,输的一塌糊涂,甚至少年对他讲出那样狠心绝情的话来,也还是没法停止爱他。有多恨他,就有多爱他。
你为了司马熹瀚殉情,又把命赔给司马熹逸,那么我呢?我究竟算什么呢?就因为最初的错误,就要这样惩罚我么?
自幼经历过各种挫折磨难,有什么他熬不过?可是现在,慕寻却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软弱,第一次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慕寻猛地把少年粗鲁的扔回床上,全身抖颤的低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说,你为什么那么狠!你怎么能那么狠!”
低吼声到了最后,竟带着哽咽。慕寻只觉得心里的锐痛快把他压垮,他缓缓起身,竟双腿无力的几乎站立不稳。他再也没法去看怀里的这个人,再也没有一丝勇气和力气。好像是逃亡一般,好像看不到少年就能得到解脱,男子转了身,迈着踉跄的步子,跌跌撞撞的向屋外走,恐惧狼狈的逃离。
幽静典雅的院子,此时横尸遍地,血腥味越来越浓,门口的黑衣人也不禁皱了皱眉。黎明降临,冷风凛冽。如漠等人立在门口,惊慌不安看着紫衣男子仓惶的身影,却不敢跟上前去。
从头至尾,如漠都跟着慕寻身边,深刻的了解慕寻对沈碧染的感情多深多浓。那个笑容温暖明亮的少年,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如漠心底莫名一窒,下意识的抬头转向屋内,看向床上的少年。
这一看,便是一惊,床上人长长的眼睫,竟然微弱的颤动了一下!
如漠怕是自己花了眼,也不顾得慕寻的责罚,慌忙向少年又走进一步,大着胆子仔细端详少年的脸。这一回,决计不是花眼或幻觉,如漠清楚的看到少年蝶翼般的睫羽,再次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这个杀人不眨眼、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的杀手,头次激动到语无伦次起来,他赶忙转身出屋,“如、如岚,你们守在这,我、我去找主上!”
飞快的穿过后院,跑遍所有房间,却还没找到慕寻的身影。如漠急切的四处张望,终于在院墙拐角的阴影处,看到那抹紫衣身影。
慕寻坐在角落里冰冷的地上,整个人都被阴影覆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如一尊不会动的大型人偶。ˇ﹏。玲ěr整…理
如漠慌忙跑过去,看见慕寻黯然颓废的脸。他的神情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