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东莞,特别是老廖事件后,我发现自己成熟了很多。以前从来不会把别人往坏处想,从来不知道防范别人,现在却时刻小心谨慎、提心吊胆。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却一次次证明了,我依然单纯而无知!
丽娟走后不久,管理课忽然发了一约通告:全厂员工都要到附近一家指定医院办理体检并办理健康证,费用60元将在12月份工资中扣除!
看到这个通告我真想哭,1200元又少了60元呢。
其实早听说健康证了,有很多工厂进厂之前都要健康证的。亮光厂以前一直不需要,现在不知发哪根神经了。那家医院离我们厂并不远,我们是在一天下夜班时在刘媛的带领下进那家医院的。
我们一行六七十人,浩浩荡荡的,在验血处排了长长的两队。体检项目有很多,但除了验血查乙肝外,所有项目均是走走形式,只是由相关医生在健康证上签个名却并不真的给检查。似乎我们并不是来体检,而只是来找医生给我们签字的。我很郁闷,难道白白花60元钱就是为了这种名不符实的体检吗?特别是到胸肺透视科时,医生同样是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便龙飞凤舞地在健康证上写下“正常”的字样,仿佛室内那庞大的机器与我们无关似的。
轮到我时,我再也忍不住了,脱口而出:“你还没给我透视呢怎么知道我正常不正常?”
那个医生惊讶地抬起头,他扶了扶眼镜,冷冷地讥讽道:“你要体检吗?好,查也病来可别怪医院!”边说边站起身来要给我透视。
他的话引来我的同事们一阵哄堂大笑,我知道如果查出来病便没有健康证,没有健康证便要被解雇的。那时候的我以为解雇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所以赶紧赔着笑脸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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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医生冷哼了一声,看都不再看我一眼,飞快地在我的健康证上写下“正常”两个字,我看到这两个字,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健康证在所有医生都签过字时还是被收了回去,据说验血时间要长一些,所有的休检结果下午厂里会派人来取的。我真担心自己的血里会有乙肝病毒。如果有的话不但要被厂里解雇,“金秋”厂也是进不去的,因为“金秋”厂所有员工在进厂之前都要先体检的。
想想真是对乙肝病毒携带者的不公平,以我仅有的生理卫生知识,乙肝病毒只是通过血液传染的,而我们每天用的都是自己的饭碗,根本是不会传染的啊。因为这个健康证,不知道要有多少乙肝病毒携带者连工作都找不到呢。而所谓的健康证,以这种体检方式,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好在结果一周后出来了,全厂1118人参加体检,没拿到健康证的有125人,其中大三阳70有,小三阳55人!厂方于是又发了一纸通告,大意时:暂时不会解雇,但厂方保持对这125人采取措施的权利!谢天谢地,我榜上无名。
厂方开始大批量招工,一时员工人数急增。对这125人,厂方于开始是劝退,接着就是限制一周内离厂,最后是解雇所有剩余人员!
我下铺的吴少芬很不幸成为这125人之一,因为她男友卢猛还在这个厂,被解雇时,她不想走,哭得昏天暗地。当然,所有这125人,厂里没有给一分钱的解雇代通知金!
吴少芬走了,也带走了她的随身听和磁带,我再也听不到谭咏麟的那首《水中花》了。
不准辞职的一个月限令很快到了,我的辞工书是早就写好的。但还没等我上交,丽娟却在一个晚饭时间过来找我,她让我暂时不要辞工,她说金秋厂年初那次大招工进了许多人,现在己经停止招工了。这消息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还一直做着到金秋领高工资的美梦呢。本来想问丽娟多一些事,可她只丢给我一句话:“什么时候再招工我会来通知你的。”便匆匆离开了,她说还要赶回去加班。
丽娟送来的消息让我十分沮丧,我搬到了吴少芬的下铺。不久,我的上铺又分来了一个叫许娟的女孩子。许娟刚结过婚,长得很丰满,人也开朗,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笑声,很快和宿舍的人都熟悉起来。
许娟以前在沙角的一个五金厂做事,她说那个五金厂和所在的工业区又脏又乱,房屋破旧得不成样子,跟亮光厂简直没法比。说到这里,她指着自己的耳朵给我们看。她的耳朵白白嫩嫩的,非常漂亮,只是两个耳垂下面顺着耳眼的地方分别有一个小缺口,小缺口是新鲜的伤痕,还没有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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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傻地问她:“是不是打耳眼是打坏的?”我看到街上有激光打耳眼的,厂里有很多女孩就在那里打的,一块钱一个耻眼,刚打的那几天都要流点血的。
她哭丧着脸说:“大姐,你看清楚了,有这样打耳眼的吗?”
罗小花瞟了一眼就笑起来:“你这是给你扯了耳环吧,我有一个老乡去年被人扯了耳环就是你这样子的。”
许娟恨声道:“就是被人抢的!前几天想和老公再去照一次结婚照,就戴了耳环,没想到走到半路就被人骑摩托车扯去了,当时我老公还在我身边呢。一副耳环三百多呢,我要加多少个班啊。”
不愧是打过几年工的,许娟真是个能吃苦的人。在我为加班加点抱怨时,许娟却道:“我们赚的是加班费,加班多拿的钱才能多呢,我恨不得一天加16个小时班呢。”人和人真是不同,加这么多班我们个个满脸菜色的,她还是那么白白胖胖呢。
许娟之所以从沙角到我们厂,是因为她老公石辉是注塑课技术员。石辉高高大大的,却很少说话,不过自从许娟进我们厂后,他的话明显就多起来,有时也进我们宿舍,但因为前车之鉴,所以从不会在我们宿舍过夜。他们并没有租房子,但上白班时许娟经常早上才从外面回来。问她,她说是去看投影了。
所以她每次回来,宿舍里的人便笑她:“是不是又去玫瑰投影场看投影了?”许娟总是笑而不答。
我私下问罗小花:“小花姐,什么是玫瑰投影场啊?”
罗小花神秘地说:“你不知道啊?就在市场边上有一个投影场,三块钱可以看一夜。投影场里面座位是三面围起来的,两个人在里面想做什么做什么,很多人拍拖都到那里过夜呢。”她边说边意味深长地冲我笑笑。
我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真是迟钝得可以!
上夜班的时候,吃晚饭时石辉也会来宿舍坐坐,不过他们最多是拉拉手,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连我这个从没谈过恋爱的人都看得出,两人眼中溢满了浓情蜜意。可许娟说他们要存钱回家建房子,所以舍不复拿钱出来租房子。
大约是新婚的缘故吧,许娟开口闭口都是石辉,我们从他嘴里知道了石辉一些经历。
原来石辉和马课长是同学,他们同一年出来打工。不同的是马课长来了东莞,石辉去了位于长三角的一家鞋厂。在那家鞋厂,石辉打了五六年工。赶货的时候加班加点可以拿到近千元,不加班的时候只能拿很少的生活费或一分钱也没有。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没货做的。其实就算三分之一时间没货做,平均算下来的话工资也不算低了,但长三角那边很多厂是不管吃住的。就算每月800元计算,除去吃住,实在是落不到什么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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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个时候,每到过年过节石辉还是可以寄些钱回家的。马课长刚来东莞那会儿,因为是初中文化很难进厂,后来好不容易找关系进了一家小塑料厂也只能打打杂什么的。但马课长很机灵,从打杂的每月180元做起,先后做过打料员、技术员直到现在的注塑部课长。工资翻了几倍,据说先在可以拿到三千多了呢。
而石辉呢,虽然他也吃苦耐劳,非常能干,再热的天气也在气味难闻的车间挥汗如雨,但长三角那边的工厂是很少提拔外地人的,再加上石辉又没有文凭。所以尽管他很努力,五六年过去了,他平均工资也不过涨到了一千,混了个没有实际意义的班长而己。
一气之下,石辉从长三角过来投奔老同学,马课长先是让他从打料员学起,然后是实习技术员,现在己经转为正式技术员了,月薪可拿到每月1200元呢。再加上厂里管吃管住,每月最少可以存1000元。
许娟经常拿着笔和纸在床上算帐:石辉不抽烟不喝酒,如果非常节省的话,他们两人每月可存1500元呢,一年就可以存18,000元,照这样下去,五年内绝对可以在家乡的县城起一栋很漂亮的二层小楼呢。
每每算到这里,许娟的脸上就乐开了花,仿佛她己经看到那栋漂亮的二层楼房似的。其实她的想法在我们宿舍中好普遍的。特别是那些结了婚的人,她们都想趁着年轻在外面打拼几年,赚了钱回家盖栋房子,好好供孩子上大学、照顾老人及防老用呢。
可天算不如人算,许娟二层楼房的蓝图才刚刚画好,一次意外的工伤便让他们的梦想成了泡影!
那天是我们刚刚转夜班。一般来说,上久了夜班的人便喜欢上夜班了。这是因为夜班车间里没有那么多的头头脑脑过来监督、视察,员工们只要不睡觉,说说话甚至唱歌都可以的,张培也是不太管的。
我对所有注塑机做完一圈统计,便坐在办公桌前发呆。我暗中计算着还有多长时间我才能离开这家厂,而到金秋厂迎接我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车间里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这声惨叫如狼嚎一般,把机器声、谈话声及风扇声全都压了下去。
我站起身来,顺着那声音望去。天哪,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失去了小半截手臂的胳膊,胳膊上流着淋淋的鲜血。我还没明白来是怎么回事,那半截胳膊忽然就不见了,然后我看到一个人连同这半截胳膊重重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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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跑上去一看,石辉,竟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