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清清的旅部,由于缺少了敌人的炮火,倒显得更加冷清了。扎伊采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呆着:他的家不是在乌克兰吗?他不是在基辅吗?哦,一切都过去了,包括战友、最心爱的人,还有故乡。
“指挥员同志。”安东诺夫从未看见过什么时候自己的上司是这个样子,有些手足无措,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一团好像遇到了敌人,双方发生了一点摩擦。”
然而更奇怪的是扎伊采夫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这倒让安东诺夫感到极其不安。
门里突然钻进来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肩上扛着一杠三星的徽章,帽子上红色的党徽是那样的醒目:“科洛夫旅长呢?”
安东诺夫觉得马利诺夫斯基来得极其不是时候,他揣测着眼前这位新到的旅长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扎伊采夫艰难地挑起了眼帘,两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原本十分机灵的马利诺夫斯基这回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提那壶没开的:“警卫营已经集合完了,科洛夫旅长在哪儿呢?你是谁,上校同志?”
安东诺夫连忙示意这就是新到的旅长,马利诺夫斯基在旁边猜了半天,硬是没猜出来。
“轰!”
猛然间,一磅沉重的铁坨狠狠地砸了下来,房梁顿时就被削去了一个角,紧接着,刺耳的冲锋枪声就响了起来。
一个满脸硝烟的红军战士迈着踉跄的步子,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看见一个人就摇着他,大声地吼:“德国人来了!”
也恐怕只有这几个字能够触动扎伊采夫的神经。
他“啪”地来开抽屉,取出里面的手枪,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冲到了指挥部门外。
“哒哒哒”“突突突突突”
两面不断飞舞的子弹溅出许多金黄的火花。马利诺夫斯基这才觉出不对头,连忙掏出手枪,走到门外,朝天鸣了一枪:“警卫营立即集合,不许后退,敌人是小股部队,立即给我顶住!”
扎伊采夫走出了大门,映入他眼帘的是燃烧的城市,和哭泣的母亲河。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亲眼看见,一架纳粹轰炸机,对那栋平民楼的轰炸,他亲眼看见有两位老人和四个孩子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他还能够记得,他所保卫过的基辅,和第聂伯河,河水被炮火煮沸,基辅成了人间地狱,到处是爆炸声、枪声、哭喊声……
“混蛋!畜生!”他一把推开企图阻拦他的警卫员,冲到了街上对着德国人大吼。
他抬起手枪,连跨几步,到了地面的平台上。突然,一个德国兵撞了过来,并抢先开了两枪,索性的是并没有打中,子弹打在两面的房梁上,又跳回地面,最后无奈地落在了草地上。
扎伊采夫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拔出手枪“砰砰砰砰”对着法西斯连开四枪,然后跑到大街中心:“同志们,把敌人赶出祖国,不许敌人踏足斯大林格勒和母亲河!!乌拉!”
“乌拉!”
红军战士从来没有这么英勇过,指挥官都亲临前线战斗,他们难道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远处的市区升起几股忧殇的浓烟,火光仍然炙烤着城市,金属的碎片、燃烧着的钢铁、纷飞的弹幕……
刚刚打赢一仗的马利诺夫斯基有些兴奋,两步跨到扎伊采夫面前,却惊人的发现这位指挥官的脸上读不出喜悦,只有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琢磨不出的感情。
疲倦的扎伊采夫或许真的疲倦了,是肉体和内心的双重疲倦,他厌倦了战争,但是又渴望战争,他不想呆在这个城市,他想回到乌克兰,但是看到几万双注视着他的眼睛,看着那些期待的眼神,信任的眼神,他不得不,也必须保卫自己的祖国,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他一个人的战争。
深夜,再次降临了,对于斯大林格勒来说,没有黑夜和白天,只有战斗和火光……
第五章 梦与现实
德国第六集团军群第四装甲旅旅部。
一个年轻的上校走了进来,脚上沾满泥土的靴子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他摘下宽大的帽子,把标着黑鹰标志的那一面摆在自己的面前,然后缓缓地放在桌子上。
又坐在了檀木椅子上,轻轻地拉开抽屉,里面又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盒子,表层是镀金的,几颗钻石闪闪发光。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一枚黑得发亮的橡树十字勋章正安静地躺在那儿。他把自己脖子上的十字勋章取了下来,然后轻轻地捧起了盒子里的那枚,动作迟缓但是准确地挂在了脖子上。
他把盒子又小心地放回抽屉,那支军事学院奖给他的手枪顺便也被那双锐利的眼睛扫描到了,他抽出那枚亮堂堂的手枪,用绸布将它小心地擦拭一遍后,放进了抽屉。
“长官,少校前来汇报进攻情况。”
“让他进来吧。”他把头抬了一下,用目光示意少校进来,然后理了理袖子,靠在了椅子上。
“嗨,希特勒!”少校冲进来就对欧文威行举手礼,欧文威十分不耐烦地回了一个。
“我们的进攻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敌人的防御体系已经被我们探明,现在前沿的进攻部队已经瘫痪了敌人的防线,正在向斯大林格勒市区前进。”
“噢,我的少校。”欧文威又拿起了他的帽子,转了两圈,“你为什么不向统帅部报告你已经到了乌拉尔呢?或者说是到了西伯利亚,我想最高统帅部肯定会奖给你一枚勋章的,您说是吧,少校先生。”
“这……”少校显然有些尴尬,“可,这……”他还是无法躲避欧文威刺一般的眼光。
“滚。”欧文威轻描淡写地扔了一句。
少校只得站了起来,敬了一个军礼,犹豫了一下,缓慢地走出了旅部。
欧文威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苏联的军官证,他用食指拨开第一页,里面赫然写着:扎伊采夫,苏联西南方面军第六集团军第二团团长,上校军衔。
“你好,我想我们又见面了。为了缘分,我会送给你一份精致的见面礼。”
苏联斯大林格勒方面军第六十二集团军第五八六旅旅部,1942年9月30日。
“上校同志,扎伊采夫同志?”警卫连长马利诺夫斯基找了上来,“扎伊采夫,你在哪儿?”他的语速变得焦急、快速起来。
他三步跨出门外:“警卫营立刻集合!”
“轰!”
紧接着是玻璃的碎裂声。
一个苏联上校,拿着一支手枪,走到了村庄口。
他呆望着从左边数第四间农场房,就是烟囱上面少了几块砖的那间。
里面是那坑坑洼洼的草坪,还有几头死了的牲畜。他走进了房子。
“您好,扎伊采夫。”扎伊采夫好像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但是他不在乎是谁。
“怎么样,来点伏特加吗?”那个缭绕着挥之不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当然。”
“就在柜台里,厨房旁边,从右数第三个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你自己去拿吧。”
扎伊采夫上校站起身来,把沉重地手枪放在桌子上,两只仿佛有地心引力的眼睛变得那样黯淡。他走到厨房,打开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
“来吧,坐下喝两杯吧。”
“嗯”
“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痛苦?说出来吧,也许你会好受些的。”
扎伊采夫已经找到了伏特加,是在靠衣柜的一个小箱子里面,那里面还有几个玻璃杯。
他打开瓶塞,垂直地把酒瓶对准被子,几滴酒溅到了外面的桌子上,他一把抓起酒杯,猛地塞进了嘴里:
“是的,您说的没错。”
“扎伊采夫,旅长!你在哪儿?”马利诺夫斯基已经找到了农场,“你们几个,分头去找,你,到第一间,你,第二间,我到第四间去,快!”
马利诺夫斯基掏出手枪,压上了膛火,慢慢地走到了农场里面,他小心地趴在窗口,忽然,他听到了几个俄语单词,他又靠近了些:
“没错,我想你知道,我的家在乌克兰。”
(“也是和这里一样吗?”)
“对,也是从左边数,第四间,而且烟囱上还少了几块砖头。”
(“为什么不回去呢?”)
“呵呵,去不了了,我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了,没有了。”扎伊采夫的话里充满了因悲凉而嘶哑的声音。
(“你的同事们呢?”)
扎伊采夫抓起灌满酒的杯子,猛地举在半空中,酒洒了一半,他又把剩下的一半猛地灌进自己的胃里:
“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彼得洛夫找不到了,冬妮娅不见了,卓娅也不见了,还有科尔金。基辅也没有了,都没了,只有我一个。”
一股冰凉的风吹了进来。
马利诺夫斯基呆呆地站在边上,看着扎伊采夫一杯一杯地,把自己灌醉。
眼前的一片忽然变得模糊,随后是旋转的黑暗,然后是绚烂的极光,忽然,猛地一击,锣鼓猛地一响,砰。
扎伊采夫缓缓地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就挤了进来。
“旅长……”马利诺夫斯基发现扎伊采夫上校醒了,赶到很抱歉,怕是自己吵醒的。
扎伊采夫不说话,楞楞地靠在那里。马利诺夫斯基不动声色地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扎伊采夫一个人了,他仿佛听见了有人在啜泣,眼前的,现实的,梦境,他究竟在哪儿?究竟哪个才属于他?
扎伊采夫想回到现实来,但是他并不想从梦境走出,他宁愿呆在那里一辈子,因为他害怕,他害怕如果他走出了梦境,梦里的一切就不属于他了,尽管他们本来就已经离开了他,但是扎伊采夫仍然不想离开,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为什么?
他感到脑袋里一阵胀痛,眼前清晰的一片仿佛又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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