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璇这病来得奇怪,所幸去得也快,不过三四日却好了起来。
何阗这日又来拜访,楚璇正坐在床上,韩遥亲自端了银耳雪莲粥来一点点地喂他,他看着窗外的桃林,道:“这花怎么还不开,莫非要到我死了才开么。”
韩遥知他病中心情恶劣,出言没有一点忌惮,亲着他眉心道:“你怎么会死呢 ,尽说些傻话。桃花不过一两天便开了,你急什么急呢?”
楚璇恼怒道:“我偏要它现在便开!”
何阗笑道:“这又是孩子气的话了,花开花落都是有时候的,由春神管着,怎么可能因你一个人而改变?”
楚璇冷笑道:“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么?哼哼哼,春神又算什么,他再不让花开以后也不要混下去了。”
何阗闻言皱了皱眉,心想此人出言也未免太狂妄了些,他想着想着往窗外望了一眼,却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刹那之间,枝头桃花已经开遍,一派嫣红浅粉,烂漫无限!
这百里桃花,竟只为了他一句话,顷刻尽数盛放!
韩遥虽然惊诧,却已见过他的神妙,与皇家铁血卫交战之时摘星楼上下被困火中,几乎丧命,楚璇一哭,便有冰雹降下,熄了传说中不灭的魔火。刹那花开与凡人来说是不可思议,想来他是神仙降世,诸多异昭也不足为奇,因此也并不特别好奇。
何阗一惊却非同小可,想起楚璇刚刚说过的话,言下甚有把东君也不放在眼里之意,而他才说完话花就开了,绝非巧合,难道冥冥之中,真有鬼神之事?
那既是如此,一言能令东君奉命催花之人,又将是何等身份?
什么人,能命令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神仙擅改自然,违悖天意?
他素性清高,从不近女色,一是眼界委实太高,二也是存了长生修道之念,此时见了这等景象,心中如何能不计较!
楚璇抿嘴一笑,那笑容里犹似带了几分嘲讽和轻蔑,又像是悲怜和叹惋,有着三分邪气,四分风流,剩下的却全是茫然与无奈。
“花都开了,咱们还闷在屋子里干吗?”他淡淡地道,赤着脚跳到地上 ,一双毫无瑕疵的玲珑玉足踏在猩红的地毯上,一步一步,恍如踩在云朵上,竟是勾去了两位阅尽天下绝色的大人物的魂儿。
楚璇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悠悠吟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九州。 ”
只是他心里,却还有话没说出来。
也不能说出来。
因为花会已经开始了,还有背后的阴谋诡计和暗涌激流。
其实输与赢,成与败,又有什么,只是许多人永远不能明白。
凡人总喜欢妄图揣测天机,从中取巧,江惜圣如此,何阗也是如此,韩遥都不能免俗,却不知变的这一时,总要你用那一时甚至一世来偿还。
何苦何苦!
汝之一世,与我不过弹指刹那,一回眸,一切便已灰飞烟灭,千千万万年无声逝去。
便是千百世的情缘,在无边无际的时光溯流里,又是何等渺小微弱!
你又为何不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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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试论倾城与倾国 (一)
“忆往昔,赵妃临鸾,新妆才饰,艳绝人间金钿。东君信息,造化工夫,却笑众葩开晚。若是芳菲迅速,拟将胭脂,轻染娇颜……”
“……芍药斗新妆,桃花竞婵娟。着意留连不放春,已向东皇说。况是谪仙家,自有长生诀。”
歌女们美妙的歌声从处处高楼上传来,隐约可见红衫翠袖婆娑起舞,侧耳却听燕声莺语不断,果然是春城花会,一片繁华与富贵,暖风熏得游人醉,酒未饮先醺。
楚璇笑道:“这正是应了‘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只是为何不见有美女请我饮金樽酒呢?”
话犹未落,便有一个削肩蛇腰的艳妆舞姬,额上饰着金缕花钿,玉手托银盘,向他盈盈恭身道:“我家主子见二位仪表非凡,命贱妾奉酒一杯为敬。”
楚璇接了过来,看也不看便喝了下去,将空杯放回舞女盘中,笑道:“多谢了。”韩遥也自饮了一杯。
两人方才饮毕,便有人鼓掌叫好道:“痛快痛快,两位果然豪爽,可否上来一叙?”
韩遥担心有人觊觎楚璇容貌,纵带了面纱,那绝代风华却是掩不住的,正欲推脱,楚璇拉住了他的手。
“是劫,躲不过。”少年幽幽一声叹息,望向他的目光尽是令人心碎的温柔和缠绵。
“幸会。”双方都一拱手,落落入座。
韩遥冷眼看那筵席上,列的都是:
金丸珠弹腊樱桃,色真甘美;红绽黄肥熟草莓,味果香酸。林檎碧实连枝献,雪梨缃苞带叶擎。胡桃银杏可传茶,椰子葡萄能做酒。瑶台纵有龙凤髓,怎比人间乐逍遥!
那诸般果品馔食都极讲究精致,这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六七个琥珀杯,水晶盏,镶金点翠,黄金盘,白玉碗,嵌锦花缠,当真是富贵已极,几不似人间气象。
这里的主人却是一个年方弱冠的粉衣少年,生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便似画上画的金童一般,一双桃花大眼极是多情,似乎随时盛着一汪春水,比起韩遥来也不逊色多少,只是到底少了那样当世无俦的风度。
他笑嘻嘻地举杯对着二人道:“在下闲来在这楼上瞻仰美人,一直未见绝色,方才见到两位兄台经过,当下惊为天人,故而冒昧邀上来一聚。是我莽撞了,先自罚三杯。”
言毕果然取大鹦鹉杯喝了三盅,接着便来劝两人的酒。
他一口一个美人,楚璇还好,却是习惯了的,韩遥却是这辈子没被人这样叫过,当真是如坐针毡,哭笑不得。想他堂堂摘星楼楼主,哼一声武林要震三下的人物,如今却落到这被人占便宜的地步,的确只有无语问苍天。
楚璇与那少年谈论诗词,他因为相交不深,只将一些艳媚浓丽的词句拿出来敷衍,饶是如此,便已令那人惊叹不已。
那少年后来急了,拿了一首词给他看,写的却是一首鹧鸪天:
京洛风流绝代姝,因何飘絮落风尘。弓鞋浅出莲翘步,知是凌波缥缈身
云乍浓,雨正频。与谁同度可怜春。鸳鸯双宿何曾惯,化作西厢残艳痕。
粉衣少年得意道:“赢了我不算本事,你要把这卫少卿的这首新词比得下去,我便真的服你了。”
卫少卿却就是卫灵虚,也是当世最有名的那位少年才子,他十八岁中的状元,现今年方二十一就当上了正三品的典仪少卿,所以时人多称为卫少卿。他最擅长写艳词,恰好当今皇上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故而极蒙圣恩,兼之他人又生得俊美如玉,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楚璇微微一笑,不曾言语,那少年以为他怕了,更是吹捧个不停。
那首词原也是好的,在他口里竟变成了天上有,地下无一般,楚璇听了半天,不耐烦起来,提笔在雪浪纸上写道:
菩萨蛮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此时便是韩遥这等不大通诗词的人,都叫起好来,楚璇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韩遥先是咬牙,然后便是笑,后来搂过他低低道:“可是嫌我爱怜的还不够么,今夜咱们回去便知分晓。”
楚璇面纱下都透出绯色来,甩开他站了起来,狐狸也不恼,笑兮兮地望着自己的情人。
彼时分桃断袖已为常事,豪门贵族更是十个中有八九个是好这口的,那少年看出两人的蹊跷来,掩着嘴只是笑。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粉衣少年笑道,转头向屏风后喊道,“少卿,你还不出来,咱们都输给人家了!”
“是么?”屏风后顿时转出一个男子过来,显得颇有些惊讶,“他的词在哪里,我看看!”
他只瞟了一眼那张写了字的雪浪纸,顿时便对着楚璇长揖了下去,口中迭声道:”今日才算遇到真正曲子词的行家了!”
楚璇仔细打量他,只见这人当真应得起“眉如峰峦聚,眼似水波横”两句,便是女子也少有这样的美貌,他身上穿的是极华贵的流月锦,头上带着逍遥玉冠,然而人却比这锦衣玉冠更为耀眼灿烂,直似阳光下的一捧雪一般。
“帅哥啊!”楚楚在心中大喊,吞了老大一口口水,“今天真是福星高照,一出来看到的尽是美人……”
只是心中虽然这么想,表面上却不得不彬彬有礼地还一揖,然后再温和地一笑:“兄台抬举了。”
大众偶像卫同学果然是不负盛名,看来古代虚假广告还是挺少的,不至于像章XX那样骗人,还号称啥亚洲第一美女,近身一看实在吓人,接下来的谈话更证明了古人的良好信誉,卫美人的文学功底果然深厚,楚楚要没有咱中国五千年文化底蕴唐诗宋词元曲垫底还不见得能赢呢。
楚璇和卫灵虚说话时,那粉衣少年一双大眼滴溜溜地只在他脸上的面纱上打转,似乎非常有把它揭开的冲动,他缠了半天,终于问到楚璇脸上的面纱,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显是极想一睹真容。
楚璇还未发话,韩遥便已黑了脸,还给人看?已经招来一个温璧了,何阗也总是有事没事往我那里跑,三句话不离小妖精,典型的不怀好意,要是再惹上眼前这两个,估计他也要吐血身亡了!
楚璇怔了一下,道:“这却恕不能从命了。”
那少年却不死心,死皮赖脸地只是一昧胡缠,楚璇也不悦起来,就起身要走。
粉衣少年顿时变了脸色,冷笑道:“我什么国色天姿没见过,没一个似你这般假清高,看一眼又怎么了?你不让我看,我就偏要看,小爷告诉你,你今天要不把面纱取下来让爷看看,就甭想离开半步!”
他将手中的鹦鹉杯往地上一摔,价值千金的珍奇就成了一堆碎片,韩遥当然不会以为他只是发脾气砸杯子,果不其然,顷刻之间就涌出了一大群劲装黑衣人,个个目中精光四射,显是身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