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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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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除了精神压力，解除了后顾之忧，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中，很快就打开了新局面，干的十分出色，经常受到周书记的表扬。由于工作太忙，再加上确实也不想去看娘，一晃有半年没有回家了。妻子小赵几次提醒我回去看看娘，我都以工作太忙为借口让她代劳，我感到我和娘的距离越来越远了，甚至我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位年近60岁的老娘。
一天，我接到北京城里大哥的来信，信中告诉我，娘患食道癌正在北京三院治疗，大哥指责我，娘患了这么长时间的病，为什么不及时带娘治疗，娘已经住院快10天了，为什么至今还不来看娘。见信后，我马不停蹄的赶到北医三院，见到大哥、大姐、二姐、三妹都在娘的床头，哥哥姐姐见我没发一言，一起向我投出了很不满意的目光，只见娘瘦得皮包骨头，蓬乱的白发下，紧闭着双眼，脸色蜡黄，三、四根导管分别插入娘的身体，娘正处于高度的昏迷之中。大哥告诉我，手术对娘已经没有意义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娘的全身，既然没有回天之力，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娘最后日子的到来。我们都请了假，轮流值班，在家伺候娘。娘虽然病入膏盲，但头脑始终保持清醒，在精神稍好一些的时候也和我们聊起家常，一次，娘对大哥讲：“娘的病是要命的病，娘虽然没有文化，但知道治病治不了命，不要瞎花钱了。”
这时我凑在娘的身边说：“娘，你现在不用担心花钱的问题，我有钱给您治病。”“是啊，你当官了，有钱了，但你有钱娘也花不上了，娘也用不着了。”娘闭上了眼睛不和我讲话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娘都病成这样还对我耿耿于怀，看来我在她心中已经成为一个多余的人……
一九八三年三月二十二日，娘的最后一天到了。由上午十点开始，娘就一直处于弥留状态，心跳极微，我们兄妹五人都紧紧的围在娘的身边，眼睛含着泪水，静静的等着娘与我们最后的诀别。这时奇迹出现了，只见娘睁开眼睛，放出明亮的光彩，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
“你们在哭什么……我还没有死啊……，娘连死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娘死后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除了中秋外，都可以让我放心了……都很争气，都很出息……娘可以闭眼了……”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吃力地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们知道这是娘的回光返照，都想听到娘对自己最后嘱咐，娘以极大毅力，用尽身体中最后的一点力气，对大哥、大姐、二姐、妹妹一一作了遗嘱。我把嘴放在娘的耳朵上，哭着说：“娘，儿子不孝，儿子对不住您，您就再骂儿子几声吧……”我注视着娘，多么希望娘和我讲一句话啊，哪怕是半句也行啊，但是娘没有满足我这个希望，只见娘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那眼神充满了对我的怨恨，像激光一样射透了我的全身。
娘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永远离开了我们。“娘……娘……”我们几个全扑在娘的身上哭成一团。我哭得特别的伤心，拍胸顿足，我为永远失去了娘而痛哭，更为娘在临死之前都不肯原谅我而痛苦，娘啊，难道您还要将儿子的积怨带到阴间，娘啊！儿子没有给您丢脸！你就为什么不理解儿子啊……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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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去世后的每年清明节，我们兄妹五人都要为去世的父母扫墓，我虽然每次必去，但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总觉得我在娘的心目中毫无地位，总觉得自己在兄弟姐妹中低一等。兄妹五人家住北京的各个角落，本来借清明节共同相聚是件难得的事情，但每次我总是借故提前而归，渐渐的自己与兄妹之间的感情也疏远了，我把自己孤立起来了。
光阴似箭，时光如流水，到二零零三年三月二十二日，转眼间娘去世已经20个年头了。这天我们为爹娘扫完墓后，各自返程，临走前，大哥拿出一盘录音带对我说：“拿回去听听，对你有好处。”我打开机子，虽然年长日久，声音杂乱，但大体上还能听到娘熟悉的声音。原来这盘带子是娘治病期间和大哥聊天，大哥偷偷录下的。娘的话题很广泛，也很久远，讲到了我爹生前的生活习惯，讲到了姥姥对娘的疼爱，讲到了我们兄弟姐妹每一个人，特别提到了我。
“秋儿啊，娘知道自己得了要命的病，活不了几天了，娘要到你爹那里去了，娘也知道你怨恨娘，因为你是被娘骂得最多，打得最狠的孩子，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要骂你，为什么要打你吗？因为娘最疼爱你，娘是对你不放心啊！因为你天生胆小怕事，娘担心你长大后受到别人欺负；因为你从小就怕吃苦受累，娘担心你成人后不能养家；因为你生来就没有防人之心，娘担心你被人欺骗；又因为你虽然脑子不笨，但在学习上进取心不强，娘又担心你半途而废。娘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人，不懂什么教育方法，娘只知道对孩子不能混疼溺爱，只有棍棒下子女才能成材，娘打你，骂你也是出于无奈啊！是望子成龙啊！难道我不知道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多么心痛吗？秋儿啊，每次打完你，娘都要偷偷的擦眼泪，娘的眼泪都快为你掉干了。秋儿，你知道吗，你爹死后，将五个孩子给留下，娘是多么为难啊！为供你们上学读书，卖掉了我出嫁时你姥姥给我的手镯，卖掉了家里所有该卖的东西，最后实在没有可卖的，娘先后去医院卖了8次血。村里许多人劝我嫁人，问我图什么？都被我顶了回去，我说，我图的就是5个孩子，我相信我的子女个个都能成材。你表舅为劝我嫁人，被我大骂一顿，为此断绝了关系。现在你们都成人了，5个孩子都大学毕业，出了两个教授，两个研究生，5个人当中有三人当了和县太爷一样的官，娘甭提有多高兴了。秋儿，你也成材了，但和娘结下了积怨，娘让你吃了苦，出了丑，挨了打，伤了心。儿啊，别记恨娘了，娘是恨铁不成钢啊！儿啊！原谅娘吧！秋儿，娘知道你每月工资只有33元，除去给你媳妇的5元外，每月必须给我20元，而你自己留8元的伙食费。娘也知道你虽然当上了公社党委书记，后来进县城工作，仍然穿着补丁衣服，你可能认为娘在经济上把你卡得太紧了，但是娘这样是为了限制你乱花钱，是让你知道挣钱不易。你给娘的钱，娘一分钱都没有用，全给你存了银行，一共10年2400元。你们兄弟姐妹参加工作后都没少给我钱，但娘将这些钱大部分借给了村里的穷人，有你王大叔的，孙大伯的，玉秀大婶的，铁生兄弟的……还有许多人，都没有打借条，娘不识字，也根本没有想让他们还，这些人比我当初还穷还苦，孩子连学费都交不起，穷人帮穷人，天经地义。秋儿，娘要告诉你，有一件事娘至死后悔，由于娘的无知，在你8岁时，剪断你的手指筋，娘对不住你！秋儿别再怨恨娘了！如有来世，我们还做母子，但娘决不再打你，也决不再骂你，儿子，原谅娘吧……”
这催人泪下的舔犊之情，句句如钢刀一样撕裂着我的心！娘啊，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点和儿子讲啊！我的苦命的娘，我的刚烈的娘，我的伟大的母亲，儿子理解您了，儿子给您下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