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哲向上面汇报了情况,局长告诉他,M首长将乘明晨的火车南下,根据敌情,中央警卫局会加强沿途的警卫工作,但对付“蜥蜴”的重任主要还是落在103的肩上。
两条线索都断了,“山鬼”那边也没了消息,而敌人则躲藏在茫茫人海里,无迹可寻。不,怎么会无迹可寻?范哲坚信,只要敌人一动,就像“蜥蜴”爬过沙漠,总会留下足迹,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现在至少还有三条比较明显的足迹,一是杨秀英;二是让男孩送炸弹的那个神秘女人;三是蒲草山监狱养着的那条“鱼”。
杨秀英是不是那个神秘女人?从作案时间和作案心理上,都不太可能,如果杨秀英是杀死陈瓯的凶手,她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乌盆巷跑到渔业局招待所,又从容不迫地安排炸弹。据送水果的男孩描述,让他送水果的陌生女人四十多岁,理齐耳短发,微胖,左嘴角还有一颗绿豆大小的痣,杨秀英在形象上也不符。
不能再等了,兵分三路,三管其下,一定要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1964年10月17日21:26 台州(1)
蒲草山监狱办公室,管委会主任马一鸣正在翻阅集中到这里的“黑五类”的档案。陈瓯的逃跑让他很有些自责,这事他有责任,不该叫陈瓯一个人去三楼铲除什么莫须有的“鬼影”,这等于给这个反革命分子制造了机会。
接到公安处的紧急通知后,他立刻组织人马对所有的人员进行监控。生怕再出一点儿纰漏,这可是一件很严肃的政治任务。大门已由派来的干警换守,连他自己也关在了里面。
陈瓯到底是怎么逃跑的?是谁暗中帮了他?马一鸣紧皱着眉头,一张一张地比对档案,希望从中找出线索,将功赎罪。那个奇怪的闹鬼谣言,到底是谁第一个开始传播的?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马一鸣努力回想着,想得满头大汗,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周国源。
是他,在他耳边嘀咕过学员之中的闹鬼传言;是他,举荐过让不怕鬼的陈瓯去清除“鬼影”;是他,也只有他,能够帮陈瓯顺利地出逃。
周国源,保卫处负责人。除了他还有谁?
但是,公安处交待过,在他们的侦察人员没到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可他们不知道是周国源,这就像突然在每天安睡的枕头下发现一条蛇,毒蛇,会把人的七魂给吓丢的。
马一鸣抓起话筒,想向公安处报告这个大发现,可电话里没有一点儿声音。
“马主任,您这是给谁打电话?”有只大手按住了电话机。
马一鸣抬头,面前赫然是周国源。
“你是怎么进来的?”马一鸣惊道。
“您忘了,每一个房间,我都是有钥匙的,是您亲手交给我的。”周国源得意地说。
“是你放了陈瓯?”
“是他自己走出去的,我只是提供了一点点方便。我知道您会猜出来的,所以晚上我一直盯着您呢。”周国源不紧不慢地说。
“我真是个老糊涂,瞎了眼,太信任你了。”马一鸣叹道。
“你就是一个老糊涂。”
“你想怎样?”
“你去引开那些守大门的公安,让我出去。”
“这办不到。他们不会听我命令的。”马一鸣说。
周国源呵呵一笑:“风是动的,人是活的,只要你想办法,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就问问它答不答应。”
马一鸣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一把微型手枪的枪口,正指着他的鼻子。
周国源想了想,说:“我有个办法,不知道管不管用。听说马主任的书法不错,我想请您写几个字。”
一辆警用吉普车急急驶入蒲草山监狱大门,范哲、李猛和许则安从车上跳下来,刚好听到监狱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
三人连忙取出手枪,朝二楼的办公室跑去。刚到楼梯口,迎面跑来慌慌张张的周国源。
“不好了,马……马主任自杀了。”周国源一脸煞白。
听到了枪响,刚刚熄灯的大楼乱成了一团,学员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大声叫唤的,有疑神疑鬼的,有探头探脑的,也有跑出来的。
“把他们都带回去,不准擅自离开房间。”许则安大声命令工作人员和民警。
办公室里,马一鸣坐在椅子上吞枪自杀了。头向后仰着,满脸是血,嘴巴里的血仍在流,冒着热气,人早没救了,一把微型手枪握在垂荡着的右手上。
“怎么回事?”许则安问周国源。
“刚才我在隔壁办公,听到枪响急忙跑过来,就看到马主任已经……”周国源回答。
范哲瞟了一眼周国源,上前查看尸体。
“范组,你看。”李猛在桌上发现了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几行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964年10月17日21:26 台州(2)
是马一鸣的遗书,墨汁未干:
“我一时糊涂,受了特务的蛊惑,做了不该做的事,对不起党和人民,对不起信任我的同志们。马一鸣”
范哲看了遗书,又对照了桌上资料中马一鸣的其他笔迹,确定是马的亲笔。
“老许,你怎么看?”范哲问。
许则安认真地看过遗书,说:“这确实是马一鸣所写。我认得他的笔迹,风格很独特。”
“字是他写的,但不代表是他自愿写的。这份东西有点蹊跷。你看,马一鸣根本没有提到畏罪自杀,对身后之事毫无交代,不像遗书,倒更像一份自白书、悔过书。”
许则安恍然道:“逼人写悔过书容易,逼人写遗书就难了。”
这是表面,最关键的,是马一鸣拿错了枪。笔和墨水瓶都放在纸的左边,桌上的摆设跟常人相反,马一鸣是个左撇子无疑。凶手太急了,把枪硬塞到他的右手上,这马脚不露才怪。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况杀人。
马脚找出来了,凶手就很容易锁定。不是周国源是谁?
周国源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自从刚才范哲他们进屋后,他就知道这次跑不了。制造马一鸣自杀假象的初衷,只不过为了引发混乱,把门卫骗进来,好浑水摸鱼,趁机开溜,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真是恼恨异常。趁着身边的一名年轻民警不注意,一把夺过他腰间的手枪,用枪口死抵着小民警的太阳穴。
“你们别过来,放我走,不然我打死他。”这真有点狗急跳墙了。
四五把枪同时对准了他的脑袋。
“你逃不了的,就算出得了这个大门,又能逃到哪里去?”范哲平静又坚定地说。这种绑架人质的事情,得先在心理上击垮匪徒。既不能惹怒他,也不能太示弱。
“范哲,你不要忘了十四年前的那件事。”周国源嚷道。
范哲吃了一惊,周国源跟他素无谋面,为何能叫出他的名字?十四年前的那件事,更像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心脏。敌人故意用旧事影响他的心智,他必须集中精神,心无旁骛。范哲很清楚这一点,很快稳定下来,不动声色。
周国源挟持着小民警向后退去。
“放了他,争取宽大处理。”范哲仍然平静地说。
退到院子里,周国源才发现,自己陷入了十几名公安的包围中,根本没有办法逃出去,便愈加凶狠了,转着圈,用枪紧紧顶着小民警的下巴狂叫。
范哲递了个眼色,李猛心有灵犀,偷偷从哨兵那里借了一把七九步枪,爬上大门口的岗楼,等待时机狙击。
当然不能打死他,死了就没了追查的价值,得打掉他的枪。这个难度系数就有点高了,李猛瞄准了好几次,但位置都不是很正。
“范哲,你以为103能成功吗?你们保护不了谁,‘蜥蜴’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全吃掉!”周国源叫道。
太狂妄了!范哲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个案件,从来没碰到过如此狂妄的特务。是真狂妄还是假狂妄,不得而知,也许这是一场心理战,是“蜥蜴”安排的,故意说给他听的,干扰他的情绪。这说明,他们怕103,怕他范哲。但他也暗暗吃惊:一个小地方的小特务,竟能说出他的名字以及他心底里那段难以回首的隐痛。为什么敌人对他、对103如此了如指掌?
103出问题了吗?这会不会是“蜥蜴”的圈套?
“闭嘴!”范哲喝道。
卟的一声枪响,周国源闭嘴了,倒下了,额头正中多了一个血洞,神来之弹,一枪毙命。
“李猛?!”范哲不禁大为光火,杀了周国源,一条本来很有希望的线索又彻底断了。基本的道理,他李猛连这个都不懂吗?
范哲恼怒地朝岗楼看去,却没发现李猛的身影,也没见他跑过来。
——李猛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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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21:31 台州
杨秀英找回来了,离家出走还不到一里路,就被哨卡的民警拦住了。
王星火和杜丽借刑侦科调查员的身份找杨秀英谈了一次话,表面是走访陈瓯凶杀案的周边居民,实则侦察杨秀英的底细。
走访是在杨秀英家进行的。杨的男人胡晨光见来了公安处的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言语木讷,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人。从表面上看,哪配得上伶牙俐齿人又标致的杨秀英。这让王星火想起《水浒传》中潘金莲和武大郎那一对。
问了三个问题:一、凶杀案发生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二、有没有听到异常的响动,看到可疑的人;三、认不认识死者陈瓯,有没有相关的线索。
三个问题杨秀英都回答了,答案很清晰,底气十足:一、凶杀案发生时,她一直待在家里呢,这点胡晨光和几个邻居可以作证;二、光顾着生气吵架,哪听得到声音看得见人;三、不认识陈瓯,连名字都没听过,也没有出去围观。给照片看,更是一脸茫然。
杨秀英的回答这么干脆,有证人、有理由。似乎说明她完全是无辜的,被冤枉了。
王星火有些失望,在他进屋的时候,曾特地观察了一下杨秀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