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翩梧垂下眼睑,双手推动木制轮椅,随着“嘎吱”声,吐出的句话轻不可闻。
“丞相大人已向皇上请旨,由黎御医来替医治双腿。”
黎子何忙跟在后面,帮着暮翩梧推动轮椅,黑色发丝飘在脸上阵酥痒,举手理顺长发,轻轻放在后背,有些犹豫,仍是开口问道:“……如何进的宫?”郑颖又是以何理由请御医来医治……个……
“丞相大人收为义子,今日受皇上召见,皇上悯双腿折断,故恩准黎御医亲自调理。”
暮翩梧轻叹口气,话语里有淡淡的嘲讽,是讽刺郑颖?还是自嘲?
黎子何不缓不急地推着轮椅,沉默不语。无数个疑问压在胸口问不出来,他如何会在丞相府?为何郑颖收他为义子?云晋言又为何召见他?
秋风阵阵,吹乱刚刚平复的心绪,如那年冬,云都城门呼啸不止的寒风,吹入骨髓却再无任何知觉,忍着剧痛支起双腿,想要跟上前方越走越远的马车,想要缩短与他之间的血路,想要亲口对他,暮翩梧,……叫季黎……
黎子何闭闭眼,那个冬,自己如何熬过的?旁人都命大,在雪地里昏迷两三个时辰,无人医看的腿,连续三日的高热,居然还能再活过来……
可是,如何能死?从未间断的噩梦,曾经的笑靥如花,瞬间幻作在眼前个个滚落的头颅,曾经的甜言蜜语,突地变作猖狂大笑,曾经的轻声吟唱,只变成杖刑之声,下下敲打在胸口,暮翩梧惨不忍睹的双腿,即便疼到昏迷仍旧想要睁眼看看自己的表情,雪地里越来越长的血迹……
即便是在梦里,遍又遍告诉自己,不能死。若死,谁来报季府满门之仇?若死,谁来替看看罪魁祸首的下场?若死,谁人去找回被扔在城外的暮翩梧?
所以醒,拖着重病的身子,在云都城外找个日夜,血色早被新雪掩埋,大风飘起的雪花落全身,在城外的那片乱葬岗,如行尸走肉般刨开大雪,心心念念,只有个暮翩梧……
那时候以为他必死无疑,那样冷的,那样重的伤,在城外三日……
黎子何止住眼眶酸涩,怔怔看着暮翩梧的银白色发冠,或许,看见他仍旧活在个世上,该庆幸,可偏偏,比谁都清楚,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黎子何穿的御医官服,暮翩梧也有丞相府的令牌,两人顺利出宫,路无言,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倒也不会觉得尴尬。
宫外已有丞相府的人备好的马车,正在等候,几名体型健硕的大汉守在马车边,见黎子何推着暮翩梧出来,其中人上前,恭敬行礼道:“暮公子!请!”
着背个身,示意暮翩梧到他背上。
暮翩梧淡淡笑,看眼黎子何,眸中的失落让黎子何的心又像被人狠狠敲下,想到沈银银曾经问过自己,股骨折断可有治愈之法?
现在的回答,仍是和当初样,没有。六年的旧疾,当时又伤得那般严重,黎子何不用拿脉便知道,暮翩梧,不可能再站起来。
那大汉将暮翩梧背上马车放下便离开,黎子何跟着上马车,在他旁边坐下,不自觉地伸出手扶住他,深怕个颠簸他便会坐不稳。
暮翩梧反握住的手,轻笑道:“的手,还是么凉。”
“黎儿,有些话,必须趁着现在。”未等黎子何有所回答,暮翩梧看着认真道。
句“黎儿”,让黎子何愣半晌,小雨,毕竟已经是过去吧……
“,不是郑颖的什么义子,是他的娈童。”暮翩梧毫不在意地吐出么句话,带着些许自嘲,甚至欲要笑出来,抵不住黎子何突然灼烫的目光,撇过脸,看着马车车壁。
黎子何早已猜到,只是未曾想到会从他嘴里般轻松地吐出来,郑颖的喜好,满朝皆知,其实富贵人家养几个宠,也不少见,郑颖喜好会引人注意全因他还喜虐娈童……
黎子何胸口如被大石压住,句“对不起”哽在喉间如何都吐不出口,暮翩梧为所牺牲的,不是句对不起便可清算,句话出口,只会玷污他对自己的情分。
可,对不起他的人,的确是。
是蒙他百般照料还不知感恩,连句话都未曾对他过;是听见云晋言带着妃子出巡便控制不住自己不顾后果想要看他们眼;是放不下所谓高贵所谓骄傲不肯跪拜;也是,在年多无望的乞丐生涯后,没骨气地想到死……
衙门里的,是想死的。
身为乞丐,想如常人般过普通生活都是种奢望,更不提有机会进宫报仇雪恨,自己在云国的最底层摸爬滚打,云晋言却带着宠妃逍遥快活风光无限,深刻体会到两人的差距的那刻,黎子何只觉得心如死灰,既然报仇无门,活着还有何意义?
所以不挣扎不反抗,心等死,换来的却是惜护的暮翩梧条性命,也是他条性命,再次唤起自己生存的意志,重燃复仇的火焰。
背负般血债,容不得有丝毫逃避软弱怯懦。
“莫要难过,此事与无关。”暮翩梧握紧黎子何的手,轻声安慰,续道:“时间不多,长话短可好?”
黎子何颔首。
暮翩梧继续道:“那日被人扔在城外雪地,醒来之时已是在丞相府,六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逃出去。”
暮翩梧微微叹口气,黎子何马上接口道:“帮。”
“不。”暮翩梧断然拒绝,黑眸好似蒙上层迷雾,看不到眸光闪动,轻笑道:“如今,想光明正大的出去。,可明白的意思?”
黎子何愣住,他想,扳倒郑颖么?
“要么他直接杀,要么他关辈子,否则……”暮翩梧看住黎子何,突地轻轻笑,抚上黎子何微微收拢的眉头,“莫要紧张,郑颖为官不仁,为人不善,偏生的心大脑粗,即便没有,他也时日不多……”
黎子何轻轻颔首,担心的不是郑颖难除,而是……
“人总是要变的,黎儿,不再是孩子。”暮翩梧好似看透心中的想法,话锋转,轻叹口气缓缓道。
“想要如何?”黎子何打起精神,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
“郑颖的干罪证,都有办法拿到手,包括他与朝廷各官员的利益关系,暗中操持的些把戏,事无巨细,皆知晓。等的,只是将所有罪状抖出来的机会,以及皇上的诛其之心。”暮翩梧将看着车窗外的视线拉回来,放在黎子何身上,“还有,个替出面的人。”
黎子何轻轻笑,弯膝在暮翩梧身边,仰面道:“那可知道,想对付的,不仅仅只有顾家?”
“若非如此,也不会找。”暮翩梧伸手拂去吹在黎子何脸上的乱发,“郑颖与过,是季家人。”
“看来他还没太傻。”黎子何眸光沉,当日在丞相府既然那般问过,便估摸到郑颖会做番猜想,那么,沈墨知道季家人的身份,消息也只能是从丞相府传出去的,他与郑颖是何关系?
“也不聪明。”否则不会小小医童能耐他何种话……
“的确。”黎子何轻笑,郑颖当年是爹的门生之,个人,初时老实本分,恪守礼教,出身平民,毫不出挑,为官亦是由下至上,低调规矩,季宁正是看中他的本分,才扶持他平步青云,若他老奸巨猾,恐怕也坐不上丞相之位。只是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郑颖人不聪明,可那贪心,却是在做丞相之后毕显无疑。
“稍后到相府,对郑颖的腿,有痊愈之法。”暮翩梧拉拉黎子何的手,让在滚滚车轮和马蹄乱踏声中注意到自己压低的声音。
黎子何然头,以医腿为名,便有与他接触的机会。
“每月初十五,郑颖会去庙中烧香。”
黎子何仍是颔首,那便与郑颖每月只有初十五两日稍有空闲可以出宫,且月亏,医腿良辰。
“还是般聪慧。”暮翩梧欣慰笑,又道:“剩下的时间,与些年是如何过的可好?”
如何过的……
黎子何垂下眼睑,些年,不顾切地活下去,尝试各种摆脱乞丐身份的方法,想尽所有可以接近拉拢的人,每年雪日在城门口守望祭奠,直到遇见沈墨……
勤政殿内,云晋言低头批阅奏折,垂首拧眉,朱笔舞动,书桌前跪伏在地的正是妍妃之父,握有重兵的顾卫权顾将军。
“谢皇上不杀之恩!小刁蛮善妒,实不配侍奉皇上,皇上网开面,饶命,臣愿万死以谢恩!”
云晋言手中动作不停,眼皮都未抬,只是轻笑道:“顾将军何出此言,朕还有些事要麻烦顾将军才是。”
“皇上有何吩咐,臣万死不辞!”顾卫权年近五旬,头发花白,精神矍铄,起话来中气十足,只需眼便知道必是久经沙场的武将。
云晋言不经意道:“此次朕中毒在先,在妍雾殿搜出毒药在后,三种毒,均是产自西南郡,顾将军久驻西南边关,定是对此有所解,可否帮朕分析分析,宫中,可能是谁人投毒?”
顾卫权浑身抖,急声道:“臣听闻小在宫中犯错,故连夜赶回面圣谢罪,其他概不知!”
“?”云晋言才抬起头,停下笔,脸上表情状似不解道:“前阵子西南郡长之被人劫出宫,朕细数宫中之人,与西南郡长相熟,且熟悉宫中禁卫之人,好似只有人。”
“皇上明察!臣驻守西南,恪尽职守,与西南郡长只因公务有过数面之缘!”
“呵呵,么是朕多疑。”云晋言释然笑,接着道:“么,前几日有人来报,平西王做客将军府,也是误传?”
顾卫权心中抖,冷汗都快冒出来,前面两件事不知是何人有意为之,将矛头指向自己,可平西王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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