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我与你下棋,也不过输得一子两子,怎么可能下不过他?一一来,乖,再下一盘,嘿嘿,我一定赢了!”谢千濂拍拍胸脯,他没念过书,可棋却下得不少,本见着一一不太愿意喝药,想着前几日开始教他下棋,便说两人来下一盘,若是一一赢了便可以不用喝药,若他输了,便得不吃糖果直接吞药,结果……结果下了一盘又一盘,居然盘盘都输!
谢千濂瞪了一眼沈墨,不知他不在的时候,沈墨又教了一一什么?
沈墨轻笑:“我未教过一一。叔父起初是太过轻敌,接着又高估了一一的能力,性子急躁,百般迂回,反而不及一一心思简单,看得透彻。”
“我又没问你!”
谢千濂又是一声干吼,一一好似已经习惯了他的大嗓门,倒药的手都不带颤抖,沉着地拿起药碗便一口喝下了,谢千濂忙从怀里掏出糖果塞给一一讨好道:“一一,来,吃糖!”
一一擦了擦嘴角,摇头,拿手在空中比划道:“叔叔说,男儿不可畏苦。”
随即慢慢走到床边,爬到沈墨身上,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谢千濂看着左手卷书看得入神的沈墨,再看了一眼窝在他怀里两手捧着小书的一一,眼角抽了抽,想那本小书还是他吩咐人特地为一一做的,那是为了一一能识更多字好与他交流,可不是为了让他学着沈墨的模样,成了第二个沈墨多无趣。
“哎哟,一一,爷爷带你出去玩!”谢千濂不放弃,一个跨步上前抱起一一。
沈墨怪异地瞥了他一眼,谢千濂只比他长了十来岁,身子骨又很是健壮,满脸的络腮胡子只显得江湖气重了些,丝毫不显老,可按辈分来算,一一真得喊他爷爷……
眼看谢千濂抱着一一便要出门,沈墨终于开声:“叔父每日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
一一在府上,除了他二人,无人知晓。
“不就是一个孩子?抱出去又怎么了?就说老子在街头捡回来的!”谢千濂有些气闷,每日把孩子憋在房中,害得他无聊时也只有往这房里跑,这也便罢了,他总怕会把一一憋坏。
沈墨敛目,沉声道:“我说不可便是不可。”
这个孩子,左脸的那个梨涡,如此眼熟,他应该,长得极似季黎吧……
谢千濂还欲开口说什么,突地门外一阵嘈杂,这房内门窗用特殊材质处理过一次,隔音很是不错,这样都能被他们听到,看来门外动静很大。
赶紧抱好一一,回到床边,谢千濂将他塞到被子里,轻声道:“一一乖,在被子里躲一下。”
沈墨皱着眉头,淡淡道:“叔父在房中,我出去一趟便是。”
说着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时微微咳嗽了两声,便推开门出去。
开门瞬间飘入的声音,是沈银银。
谢千濂喘了口气,她从几日前被宫里人送回便执意要见沈墨,奈何沈墨前几日几乎无法下床,又不想一一被发现,便一直避而不见。
“一一,没事了。”谢千濂轻轻掀开被子,刚好对上一一黑溜的大眼。
一一爬出被子,低着眼坐在一边,半晌抬手在空中比划道:“爷爷,是不是,一一见不得人?”
谢千濂眼眶一红,抱过一一,络腮胡子擦着他细嫩的小脸,压低声音道:“当然不是!是他们不配见咱一一,脏了一一的眼!”
门外沈墨迎风而立,削瘦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眼无波澜看着沈银银。
“师父……”沈银银一见沈墨便静下来,又忙道:“师父,我去找……”
“我知道。”沈墨淡淡道。
“师父,师兄变了。”沈银银突地哭起来,哽咽道:“师父,你在帮师兄对不对?师兄不是原来那个师兄了,真的,她说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说她什么都可以利用,她说连师父都可以利用,师父你不要被她骗了……”
沈墨眉头越拧越紧,脸上有些不耐,打断沈银银的话:“你以为你是如何出的宫?”
一句话让沈银银僵在当场,若说几个月前刚刚下山的她还是一张白纸,不懂世事,可与郑韩君游走江湖这段日子,她听过见过不少事情,早不复当初单纯,性子里执拗的一面也愈加明显,不顾一切闯了皇宫……
可越是明白人心险恶,对原来深信不疑的东西,反倒看不清了。
“师兄当时的语气……”不像说谎……
“滚,越远越好。”
不知哪里突然窜起一股无名之火,沈墨厉声打断沈银银的话,转身,开门,又听到她道:“对不起……我走了,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替我向师兄道歉……”
关门,声断。
谢千濂朝着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将刚刚睡着的一一放回被子里,看着紧阖双目的一一叹了口气,复又抬起头问道:“一一的毒,何时能解?”
沈墨面色一沉,垂眸道:“因早产和日积月累下来的寒毒,已经驱得七七八八,可那嗓子……再过三日,倘若我还找不出解毒之法,便送他回西南。”
“你想用……”
“嗯。”
谢千濂看了一眼呼吸平稳的一一,动了动唇,最终叹了口气,未发一言,背着手走了。
是夜,浓重的寒气笼罩整个皇宫,没有暖炉的沉香殿内尤为阴冷,姚儿盖着被子半坐在榻边,看着黎子何换上一身黑衣,清秀的脸上好似染上薄霜,眼神沉静,薄唇紧抿。
“小姐……又要出去么?”
“嗯。”黎子何毫不犹豫点头。日日夜宿沉香殿,外人看来是黎妃不知好歹,云晋言看来是二人同为季家人,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每走一步所为何事。
姚儿略有些失落,靠坐在床榻上,声音细小,有些担忧道:“小姐,一一的毒……可以解的,对吧?”
闻言,黎子何眼神闪了闪,随即点头,确定道:“一定会解!”
她问过姚儿当年给一一下毒的细则,姚儿说因事出紧急,冯爷爷连夜入宫,本就重病缠身,又连受打击,反应许久才明白姚儿话中的意思,匆匆赶回家中配了药,要使得一一不能出声,又不能让毒气入体无法可解,便要打乱正常配药的医理,最重要的,姚儿不知冯爷爷究竟用了哪些药材,沈墨单从症状亦是无法推测,轻易用药又恐毒上加毒。
黎子何敛目,束好长发,此毒难解,冯爷爷定是知晓,她不信冯爷爷会任由一一背着无名之毒而自杀身亡,他死前,一定有留下药方,很可能,在云晋言手中!
“小姐,小心些……”
姚儿细弱的声音拉回黎子何的神志,她对着姚儿点头,以前随身带着的防身毒药被云晋言搜走,便只有带上匕首,利落出门。
低首快步隐在夜色中,这几日黎子何基本摸清了御林军巡视到沉香殿的路径时辰,小心着绕开,一路往西。
要解一一的毒,比起在云晋言那里拿药方,另一件事,相对容易得多。
沈墨救出一一那日与她说,若他实在无把握安全解毒,便带他回西南。沈墨一手医术,或说毒术,均来自家中医书。他娘曾经是西南圣毒教圣女,却早在十几年前便不再弄毒,金盆洗手前耗了三年时间制出两枚丹药,可解百毒,一枚进贡给先帝,一枚则留在西南府邸。
那时黎子何才恍然,为何她给云晋言下粟容花种,他明明知情却将计就计,丝毫不担心自己当真被毒死。
一一的毒,虽说沈墨有一枚丹药可解,但将另一枚留在皇宫,岂不是太便宜云晋言?
踏着轻碎的步子,西宫西宫,最西面有一处宫殿,名碧落,先帝便是在那里驾崩,从那以后殿门紧闭,无人敢入。
黎子何到了殿门口,抬头,月光下隐隐看到蛛丝厚结,轻轻推了推,门只是阖上,并未上锁,稍稍用力便发出苍老的“嘎吱”声,黎子何身形本就细小,微微打开一些便一个侧身闪了进去。
穿过院落,到了正殿,门仍是虚掩,黎子何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厚重的尘灰铺在案间桌上,茶具,书本,笔墨,屏风,矮榻,被褥,有些零乱,未收捡整齐便被重灰封尘,显然是许多年不曾有人来过。
黎子何皱了皱眉,碧落殿中从无妃子,却是先帝最常呆的地方,比起龙旋宫要多得多,还是季黎时她曾问过云晋言,每次都被他不经意地绕过,后来入宫想要过来看看,每次提及便看到云晋言眸中升腾起来浓重的雾气,他会拉住她的手,柔声细语:“黎儿,伤心之地,多去无益。”
那时她以为,他所说的伤心,是指先帝在此处驾崩。
可如今再想,事情未必那般简单。
她在云晋言身边多年,未曾听他提及那枚丹药之事,即便入宫为后,亦是不知,可当年她生性好动,时常在皇宫中走动,走到哪里便最喜翻腾,又因着冯爷爷的关系对药物极为敏感,若那丹药在云晋言身边,不可能丝毫蛛丝马迹都不曾被她发现。
细细算来,丹药最有可能便是放在碧落殿中,虽说时隔六年,其中变化难测,可是哪怕有半分可能性,都不能放过。
黎子何掩住鼻尖浓重的尘灰之气,忍住咳嗽,行到桌边。
书籍,笔墨,画卷,眼睛向下,扫到抽屉,轻轻推开,空无一物。正欲走向里间,一眼扫到重灰中的一抹暗白,又回到桌边,伸手抚上去,除去灰尘,便触到纸质,轻轻推开来,暗白渐渐显露出来,该是一卷画,奈何光线太暗,看不真切。
轻轻拿起,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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