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在客栈中,也是这么看着他的影子……只当是再也见不到了……
有什么自心头渐次涌上眼底,模糊了视线。
直至被某个温暖的怀抱所紧紧环绕,直至连呼吸之间都满满地是他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略带暗哑的声音才在头顶低低响起。
“再不会了……”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打在窗下的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整个世界都已经沉睡的时候,唯一仍在耳畔喃喃低语着的声音,便如同是……整个世界一般。
踏实而温暖。
“少时我随叔父游历中原,曾有幸见过黄岛主一面。虽是风骨清峻,气韵高逸,神仙一般的人物,眉宇间却终有一股郁结难解之色。叔父只说他生平有一极大憾事,再难圆满。彼时我尚年少气盛,只觉得一代武学宗师竟如此拿得起放不下,未免过于小气,失了身份……直至那时……方知……”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回嘉兴那日,七位师父恼我将你害成这般模样,不许我进门半步。”
这个和他没关系啊,我刚想分辩,却被他摆摆手止住了。
“你在大漠上一十五年,群狼环伺之时,尚且安然无恙。这年余来却连番被人算计,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俱都因我而起……若非二师父一顿好骂,只怕到了此时我仍全然不觉,只道自己定能护你周全,况且……”
环着我的手臂突地紧了紧,又过了片刻,他才继续道:“那毒物……是叔父所下……”
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他急急握住我的手道:“叔父绝无恶意!”
呃?
“那……物是叔父昔年游历海外之时所寻到的,秉性极为奇特,若用于男子身上便是剧毒,但若用于女子身上,便只是易于受孕罢了。”
我脑子里瞬间打了好几个结,把前因后果连起来琢磨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气得想踹他,却被他扣住了,苦笑道:“你身子此时尚劳累不得,待大好了,再一并同我算总帐罢。”
这家伙到底还做了些什么手脚?我隐约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之前我南下嘉兴,同你七位师父提亲,他们原是不应的,后来……”他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却益发浓了起来,“我只恐夜长梦多,便同他们说……彼时情难自禁,已是污了你的清白,说不定肚中已有了孩儿……”
这混蛋!我磨着牙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他倒是不躲不闪,任我咬着肩膀上的软肉泄愤,还体贴万分地抬手摸了摸我的腮帮子,道:“酸了罢……可要歇歇?”不等我回答,又笑嘻嘻地道:“若是喜欢,日后自有让你咬的时候。”
我“呸”了他一口,刚想转身不理他,却被他拉到了怀里好一顿揉搓。
蜷成一团窝在熟悉的怀抱里,只觉得外间风雨再大也同我没甚相干,整个人懒洋洋的,安适无比。
倦意渐渐上涌,模模糊糊间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喂!”我强打起精神,戳了戳他胸口,手却被他立时牢牢握住了。
“我在。”他顿了一顿,才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自在?”
“没有,只是……”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了出口,“你,你是怎么溜进来的?”
二师父那么精明,不会不防着他夜袭的,虽然看上去是没什么异样,但是……
他轻笑了起来,将我朝他怀中又拉了拉,方懒洋洋地道:“你放心,决计不会真让我吃什么亏。”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韩小莹笑盈盈地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室红日高照。
她将手中药碗递给我时,冷不防地问了一句,“昨夜睡得如何?”
我手一抖,险些把药汤打翻在床上。
床上自然是没有什么痕迹的,某人临走之前连床单都拉平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有点做贼心虚。
“还,还好……”
韩小莹的眼光在我脖子上打了个转,脸上的笑容越发古怪了起来,我却越发地如坐针毡了起来。
刚才匆匆忙忙地,也没来得及照镜子,该不是那家伙……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韩小莹已经伸手帮我理了理领子,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才转头朝门外扬声道:“二哥,小丫头已经醒了。”
然后朱聪手里就端着另一碗药进来了。
我突然有了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就跟泡在药罐里没啥区别。
不但每天要捏着鼻子灌下十几碗的苦汁,还得把自己丢到浴桶里跟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起煮,煮到我都觉得自己快变成药人了,走到哪里都觉得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儿。
我揪着袖子眼巴巴地问欧阳少主:“是不是很难闻?”
他俯□子,慢条斯理地凑在领口闻了半晌,才笑得十分怡然地道:“怎会难闻……分明是药香。”
香他的大头鬼!
这家伙现在不知道怎么居然清闲下来了。
白天还一脸温良恭谨让的样子送上门来找二师父骂,晚上就一副采花大盗的德性爬我的窗,还有床。
虽然只是盖棉被纯聊天而已,但是……
“喂!”我戳戳他,“这样子……你没觉得很像奸夫淫妇?”比如西门庆和潘金莲什么的。
他笑得直打跌,恨得我掐着他腰间软肉就是一顿拧。
“你七位师父这些天来,态度已是和软了许多,眼瞧着断然不至于再将我打出门去,不如……明日我便来提亲罢。”
“不要!”想也没想地冲口而出。
“哦?”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看着我。
“我,我想等七师父生了再……”
从知道韩小莹怀孕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很担心。
就算现在韩小莹看起来再健康不过,又有朱聪这个家庭医生日日关照着,我却总是担心着会不会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件发生,比如颱风过境,又或者是山崩地陷……碎碎念的次数多了,朱聪索性连听都不想听,直接拧着耳朵就把我丢出去了。
我也知道自己的担心看起来很荒谬,但是,但是在原着里根本就没有“张阿生和韩小莹的孩子”这样的人物存在啊,万一……该怎么办?
……
这些话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只能低着头不看他。
头上忽地被重重地敲了一记,我气急败坏地捂着脑门一抬头,便瞧见欧阳少主无语凝噎感慨万千顺带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二师父说的没错,果然是个笨丫头!”
气的我抬手就想捶他,却被他一把握住,抽也抽不回来。
“放,放手啦!”
他叹了口气,又道:“想我欧阳克一世精明,怎地便栽在你这笨丫头手里了呢?”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笑意,以及更深的,我所不熟悉的情绪。
“有些事……是连你七位师父,连你四哥都不曾知晓的吧?”
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随即背心处便传来了轻轻拍抚着的感觉,应和着某种莫名的节律,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又听他柔声道:“你不想说的事,便是一辈子不说出来……也无妨,我总是依着你的。”
心头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松了开来,把头埋在他怀里,就算面前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嘴角一直在忍不住地往上翘。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起来,“在大漠上抱你的时候,倒也是这般老实的,可惜后来……”
口胡!那分明是绑架。
我踹了他一脚,清了清嗓子,想转移话题,但不知怎地冲口而出的却是截然不相干的话。
“半夜爬别人窗子这种事,你倒是很熟练么……”
他眨了眨眼,似是十分愉悦地道:“姑娘家的闺房,我当真只爬过这一间。”停了一停,又补充道:“以后也是。”
日子如流水般,迢迢地奔向我们所无法预知的未来。
终于,在满城桂子飘香的时节里,韩小莹挣扎了一日一夜之后,生下了一对健康之极的双胞胎男婴。
张阿生扎着手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儿子,便直接奔进产房看韩小莹去了,我抓心挠肝地也想跟着溜进去,却被朱聪黑着脸丢了出来。
“天亮前不准回来!”想了一想,他居然又加了一句,“回来你也是添乱的!”
这是啥世道啊!
这是啥师父啊!
八月十五大过节的,把我一个人扔到外面……
我郁闷地打二师父的床底捞了一坛子老酒,在绿柳成荫的湖畔找了个僻静的地儿,以一个闲人应有的姿态躺了下来。
背后靠着的柳树枝条纍纍垂向湖水,偶被夜风吹动,点得湖面涟漪一圈接着一圈,荡漾了开来,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到隐没在黑夜之中。
怔怔地盯着湖面看了半晌,忽地泪如雨下。
并不是伤心或者难过,只是那些百转千回过无数遍的郁结,彷佛只有藉由这样的方式,才能渐渐地散开去,而后……
脚下的大地坚硬而踏实,手触到的湖水清凉澄澈,风中的花香沁人心脾……视线所及的一切,如此地鲜明而活泼,如此地真实无疑。
那一瞬间,眼前心中豁然开朗,整片天地似乎都在面前无限地延展了开来。
而在沉静如水的夜色中,有一袭白衣自彼方翩然而来,渐行渐近,停在了一步之遥的地方。
“哎呀,这是谁家的猫儿走丢了,不如让我捡回去养着罢。”一张俊脸蓦地凑在了眼前,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原来不是猫儿……唔,让我猜猜,可是今日没人陪你过节,才躲在这里伤心来着?”
我揉了揉眼睛,别过脸不理他。
他笑了起来,又道:“我知道了,必是在担心有了小师弟,师父们便不疼你了。”
再是心事重重,也被他气得笑了起来,这是当谁三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