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了头,胡乱地想着,跟着一个面相平常的年长宫女到了我今后“工作”的地方——宜春院。
年长宫女让我待在院中,自己先走进一个房间去了。乘着现在四周没人,我抬眼迅速扫视四周,只见这是一个方形的院落,有正房有厢房,说不上什么风格,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院子而已,不同的是屋顶的瓦似乎是明黄色的。中庭有颗大树,叶子已全部落尽,光秃秃的树干直指向苍青的天空。
“喂,还傻站着?”正看着,不提防突然有人在向我说话。
是那个领我来的宫女,此刻正站在台阶上,原本不高的她,此时竟要我抬头才能看到。她已经不年轻的脸上是一幅漠然的表情,仿佛已经看淡一切,在正午的太阳下,我眯了眼睛才能看清楚她的脸。
“快点进来,要分派差使呢。”冰冷的腔调。
“哦,”我应了一声,低了头走上去。我知道,在这里,就不能再把自己当成自己看待了,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是我现在首先应该学会的。
“叫什么名字?”屋里的矮凳上坐着一个女人,此刻正一边剔牙一边问我,头也不抬。看得出来,这在宜春院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
“回姐姐,我叫叶飘飘。”仍旧低着头,我却自作主张地加了个“姐姐”两字。
“是大娘……”果然说错了,那领我进来的宫女连忙纠正。
“咯咯……姐姐?我喜欢这个叫法。”那剔牙的大娘竟然转过身来,笑着看我。
平心而论,这“大娘”的容貌真是不差,虽是徐娘半老,但那眼角眉梢的风情和精致的轮廓叫人猜得出多年前绝对是个大美人。
见我呆呆地看着她,这“大娘”倒也不恼,反是意味深长地端详起我来,片刻之后缓缓地说道:“叶飘飘,好啊。以后是叫我徐大娘还是徐姐姐由你吧。”
“啊……好的,那飘飘谢过大……徐姐姐了,往后飘飘还仰姐姐照看。”我微微躬了躬身子,谦卑地说。刚才被那可恶的太监呵斥的情景还在眼前晃动,我不想再得罪人了。
“好甜的一张小嘴。”那徐大娘站了起来,走近我。
“好相貌,真是没白长这双眼睛,今儿终于知道什么叫美人了。”我低着头,一声气儿也不敢出,由着那徐大娘的手抚过我的脸颊。
“咕咕……”就在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时候,忽听见肚子里传来一阵抗议。皱眉想: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叫人听见了。
“咯咯……饿了吧,春兰,给她弄点吃的。”我正埋怨着自己时,那徐大娘吩咐领我进来的宫女。
我抬起头,却只看到徐大娘的背影,妖娆而寂寞。
饭端来了,一碗高粱米饭,一碟叫不上名字的咸菜。
原来,再辉煌的宫殿,再奢华的生活,都和奴婢无关。
我拿了筷子准备坐下,却看到一边的春兰正朝我看,于是赶紧放下筷子,挤出一个笑脸,对她说:“姐姐还有什么事么?”
“叶飘飘,从今儿起,你就是宜春院的人了,凡事小心些。”春兰面无表情地说。
“是,姐姐……姐姐可用过饭?”我没敢立刻就坐下吃,加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时候了,谁还没吃过。难为你一来徐大娘就这么照看你。”春兰几乎是白了我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扭头走了出去。
不管她了,想想以后要看的白眼还多呢,也不缺她一个。
吃饭的时候,我在想这春兰说我一来就得到徐大娘的看顾是什么意思?难道给我一晚粗粮饭,一碟咸菜就叫“照看”?
吃完了饭,我的活就来了,春兰告诉我,从今儿起,这宜春院的洒扫都归我了。
“哦,烦劳姐姐告知。”我点了点头,对春兰极其客气。我知道,礼多人不怪。在这种地方,要生存下去,就得夹着尾巴。
“没什么,干活勤快点。”果然,春兰的态度有些融化的意思。
“是,还请姐姐指教,飘飘初来乍到,有不懂的地方还要烦扰姐姐。”听出她的口气软了,我更进了一步。
“唉,什么请教不请教的,日子长了就都知道了。记住,在这里多干活,少说话,不该知道的事不要打听。”这就是春兰的指示。说完她转身走路,留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屋子里,面对着我黯淡的未来。
……
难道,我的未来、我的后半生真的在这里?
第十八章 宫女
从拿起笤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宫女生涯开始了,而且,是整个皇宫中地位最低等的奴婢。那些宫廷诗歌中描写的种种繁华、绚丽的场景永远不会在这里——掖庭发生,这里是皇宫中最为阴冷的角落,繁华中的人永远不会来到这里。也许,我的后半生就在这里了结了,也许,我会永远在那徐大娘的手底下“工作”……王泰兄妹、兰娘……我也许真的永远见不到了……
叹了口气,我走到院子里开始劳动,几片最后的残叶被我小心地扫起。
“哟,看不出真不像大家小姐,干起活倒麻利。”是徐大娘的声音。
抬起头,看到徐大娘正站在台阶上,满面笑容,映得天空似乎都亮了一些,只是……那笑容里不仅仅是赞叹。
“姐姐过奖了,飘飘本就不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做这些事原是本分。”我谦虚地微笑一下,继续干活。
“模样儿这般,做起事来又是这般利索,你到底是什么人呐。”都叫姐姐了,这徐大娘还是不肯走开,难道是在监工么?
我继续扫地,但是感觉眼前总是有个影子在晃动,那张意味深长的笑脸始终在头脑中萦绕着。
扫完了整个院子,我深吸了口气,看着这诺大的院子在我手中笤帚的亲吻下,已经一尘不染,心里不仅有些小小的满足感。毕竟,体力还是有的,如果天天这么做,会不会在某天,被放出去呢。话说也会有“皇恩浩荡”的时候,万一哪天某个直言极谏的大臣上封折子,强烈建议皇帝释放宫女,爱面子的皇帝想这些女人反正用不着,不如“虚心”接受建议……到时候,嘿,说不定我就能出去了。
想到这里,抬起头来,看到一只鸟儿正从头顶掠过,展开的双翼划过青灰色的天际。
“看什么呐,来换衣裳,刚才忘了。”又是那“徐姐姐”,把我从怔仲间唤醒。
“是,我马上来。”我赶紧把笤帚放下,随着徐大娘进了厢房。
“来,换上这套衣裳,你身上的裙子以后就不要穿了。”徐大娘看我进来后,从一个衣橱模样的柜子里拿出一套浅绿的衣裙,大概是我这种婢女的“工作服”吧。
“是,我马上换上。”答应着,我双手接过裙子,心里却在想:好俗气的颜色。
就在我转身准备换衣裳时,“徐姐姐”喊住了我。
“飘飘,你来一下。”
来到那间我午饭前去过的正房,我很茫然:她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进来坐下吧,”走进里间的“徐姐姐”隔着门帘招呼我。
“啊,这个……飘飘不敢坐。”我低头进房,学着电视剧里小丫头的样子说,心里却在骂自己。
“咯咯……怕什么?有什么不敢的?坐下吧。”“徐姐姐”拍了拍身旁的一个清漆木凳说。
“那,我……就坐了。”我见她这样,只有走过去坐下。
“孩子,让我好好看着你。”
天,这就是要和我说的话么。
我忐忑不安地在那道专注的目光中受着时间的折磨,一直等到那半老徐娘再次开口。
“飘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什么打算?”我有些吃惊: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第一次有人问我的打算。
“那怎么成?难不成在这里待一辈子?”徐大娘似乎很关切。
“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了,能有什么打算?”我说了实话。
“哦,那就当我没问。……你,定亲了没有?”沉吟片刻,徐大娘居然想出这么一个问题。
“这个?没有。”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关切的女人,非常不解。
“哦,没什么。没有定亲最好!”徐大娘在我的注视下,叹了口气说。
“飘飘愚钝,不明白姐姐的意思,还望姐姐明示。”我是真的不懂,只好硬着头皮说。
“真的没什么……我是说也许你命好,哪天皇恩浩荡,说不准就出去了呢。”徐大娘幽幽地说,表情完全换了,再不是那个我刚见到时悠闲剔牙的明媚妇人了。
“那……如果没事的话,飘飘还有事做,暂辞了姐姐,等有空了再向姐姐请教。”我猜不透眼前的谜语,只好这么说一通套话。
“好吧,你先做事去吧。”徐大娘吐了口气,徐徐说道。
“那,飘飘出去了。”我躬着身子,退出徐大娘的房间。
走出房门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胸口一松,仿佛刚才憋住了气似的,走出那屋子,才重新呼吸到氧气。
到工具房里找到抹布,继续干活。想起老宫女春兰的话来,干活要紧,不是自己的事千万不要打听。就算这徐大娘是怎样的谜团,我也不能知道,也无法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刚刚进来的婢女,地位在这掖庭应该是最低的吧,哪有资格八卦别人。
然而,我不想八卦,这八卦终究还是到了我的耳朵里,原来,女人的八卦天性是无法消弭的,不管是在哪里。
(三)
就在我成为掖庭奴婢的第五天,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忙着擦洗房间角落里的家具时,听到两个宫女走进来,赶紧躲到柜子后头。不是我故意要看她们干什么,只是不想再去打招呼。来到这里五天,见到每个人都敛声屏气的,我觉得快憋死了。可是,这两个宫女却一边翻找东西一边聊了起来,她们的话分毫不差地钻进我的耳朵。
“哎,我说那个新来的什么飘飘的?”一个突然说。
我一凛,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