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的说道:“云佳,你一定想知道大哥这些年来,怎么过的,为什么一走就无音信,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要告诉师长,好吗?”
赵云佳点点头,她看一眼袁晋宾,他应该有三十一二岁吧,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最明显的印记,就是他双眉间,那两道深深的皱纹,即便不皱眉,也看得到的,如“川”字般。
他的脸膛,比前些日子赵云佳见到他时,更显得黑黝黝的,浓眉下的眼睛,还是如剑般的犀利,但比得当年,赵云佳认识的那个特种兵连长时,眼神更为晦暗了一些。
那时,赵云佳记得父亲说过,袁晋宾的眼睛,就如高崖上的雕枭,犀利得让人不敢直视,那才是一个真正的汉子的眼神,让一些人,不战而寒。
现在,那曾经精光四射,明朗的眼神里,多了些混浊,多了些让人心惊的怨忿。
赵云佳点点头,轻声道:“袁大哥,你知道,爸爸一直很器重你,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一直很惦记着你,不论你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你都是爸爸手下最好的兵,他这样说过,袁大哥,我想,他会一直以带过你这样的兵为骄傲的!”
袁晋宾听了赵云佳的话,不由得略侧下头,有人进来上菜,他借由此,看向窗外,外面,是一个车水马龙的世界,可是,他似乎看到那尘土飞扬的练兵场,仿佛听到,那轰隆隆走过的,重甲战车的声音,那是他最后一次的实战演习,他的一切,光荣与梦想,都终结在了,那次演习中。
一个军内高官的子弟,因着他的胆小与怕事,因着他的不听命令,而炸掉了他自己的两条腿,也同时炸毁了袁晋宾的未来。
他知道,师长为他,得罪了不少的人,可是,还是没有保住他的军旅生涯,他被迫离开部队,结束了他的军旅梦。
他离开那天,师长为他送行,还嘱他的老伴,为他做了一桌的好菜好饭,比以往每一次,他在那个家庭里吃到的,都要好,后来,恼怒的师长喝多了,他走时才发现,师长竟老了,趴在桌上的,不穿军装的师长,更似一个老人了,他听到师长含糊的说:“晋宾,我对不住你,我没有做到,我说过,你会走得更远,那些人,我没办法,你知道,是上级直接下的命令,我没办法,唉!”
那个老人,嘴里的叹息与自责,让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向着那个趴在桌子上的,醉了的老人深深的敬了个军礼,然后,他默默的离开了。
因为,他是被记大过,被迫离开军队的,所以,回到故乡的他,没有安置卡,没有工作,没有转业费,甚至回到家里,还要面对老乡们的鄙视的目光,而他回到家里时,父亲也因着常年的劳累而病倒了。
二妹最大,那时也有二十多岁了,他到家那年,她已经去南边打工了。
他在家务农了一阵,然后觉得,在那块田里再劳作,也难以有太大的发展,就在这时,二妹竟寄了在当时他看来,是一笔巨款的钱,他想着,既然二妹都能在南边挣到钱,他做为个男人,更应该有所作为,所以,回到老家后不到半年,他也背着行李卷,离开了家乡,他来到了二妹打工的这个城市里。
他见到了二妹,二妹衣着光鲜,但问及她在做什么,她总是支支吾吾,他也就敏感的意识到,妹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能那么容易的挣到了钱。
终于有一天,他跟踪到妹妹,在一家歌舞厅里,他看到那些男人,猛的灌着她的二妹在喝酒,而他们的手,则猥琐的爬进她的胸脯里,她的大腿上。
他再也忍不住,推开门闯进去,上去就打,那些男人岂是他的对手,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但二妹却拉着他的手,跪在他的脚边,哭着哀求他:“哥,哥,你不要打了,要出人命了,哥,我已经这样了,你不要再管我,我可以挣钱回家,弟弟和妹妹,他们,就不会受我们这样的苦,这样,不好吗,哥,哥,我求求你,不要打了!”
这些事,他并没有对赵云佳说,他只说他自己,有的地方要很难的抑制住心底的痛,才能平静的说出来,他很讶异于自己不借助酒精的麻醉,却能清楚的说起来,说得这样云淡风轻,仿佛,他所经历的,不过是最普通最普通的一切,与别的人并没有两样。
“我从军队回到家里,家里太穷了,弟弟妹妹们要钱去读书,可是爸爸那时患病了,我就来这里打工,初时做过许多的事,力工,保安,许多,你知道,我只当过兵,我没上过学,没学过什么,除了拿枪,我还没有学过任何的技能,所以后来……”
这时有人进来,他的话停了下,等到服务员走出去,他又说起来:“后来,我在歌厅里做保安,有一次,出了一个群殴打架事件,有个男人,被一群年轻的孩子打伤了,送到医院后,流血过多死了,本来,我并没有伸手,但后来,歌厅的经理找到我,是那些孩子中间,为首的那个的家长找到了他,他才找到我,他知道我家里缺钱,他还说是帮我。”
说到这时,他轻轻笑下,赵云佳感觉到,他笑容中的苦涩,就如咽下一杯苦茶,轻轻的溢到他的唇角,那唇是干裂的,他整个人的经历,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敌视,他慢慢的说下去:“经理告诉我,那个家长出一笔钱,只要我说,那致命的一刀是我扎出的,那笔钱很大,大到让我不敢答应,因为,我感觉到,事情也许没那么好摆平。但我不同意后,那个家长来找我,他说,他的儿子刚刚考上了研究生,他说,如果他有这样的记录,以后就会没有企业敢用他,学校也会开除他,还说,这只是群殴,充其量就关个半年一载的,最多三年,他问过律师,也会帮我找最好的律师,我还是没有同意,就算是半年,我也不想的,谁想进到监狱里呢,可是,后来,他跪下了,跪在我的面前……”
袁晋宾闭了下眼睛,赵云佳看到,他捏着水杯的手指,根根指节粗大,那是经年的做粗活重活所致,她鼻子轻吸了下,忍住眼泪,轻轻说道:“袁大哥,你同意了,你做牢了。”
袁晋宾点点头,他长出了口气,缓缓说道:“因为,他跪在我的面前,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当兵时村里的名额有限,他拿了两瓶酒,带着我去村长家里,村长没有同意,他就跪在了村长的面前,都是为着儿子的爸爸,我的心那一刻就软了,而且真的是好大一笔钱,真的是!”
袁晋宾笑了下,他看着赵云佳的眼泪流了出来,他笑道:“傻妹子,我现在不是出来了吗?”
“可是,你在里面待了多久,袁大哥,多少钱也不值得啊!”赵云佳懊恼的说道。
“也许值得的,爸爸的病治好了,弟弟他们上学的钱有了,你知道吗,我的三弟好有出息,他考上了大学,他们都出息了,我觉得也许是值得的!”袁晋宾笑着说,那笑容那样的轻松,但赵云佳看到眼里,却有着抑不住的心痛。
他喝了口水,他不想在赵云佳面前露出狰狞的本色来,就算这个世上,所有人看不起他,是唾弃他,但他不想让赵云佳来可怜他,在他的眼中,她就如个公主,一直是的,高高在上的公主,虽然她平易近人,但他永远也忘不了,最初见到她时的情景。
师长家的客厅里,明亮而温馨的,装饰简单,手工做的家具,纯朴而敦实的,刷着土黄色的漆,很朴素的布沙发,上面,罩着白色的,沙网状的罩,木质的茶几上,摆着一盘光亮亮,红晶晶的富士大萍果,师长的老伴一直在厨房里忙着,有个小阿姨在帮忙,小阿姨也是个河南妹子,总是不时的露出好奇的脑袋,看着在客厅里,坐得有些拘泥的他,不光是他一个,还有两个,同样的,被师长叫来的他连里的新兵蛋子。
师长拿着个大搪瓷缸,一边唏喽喽的喝着茶,一边嗓门奇大的问着他们,家里有多少口人啊,在部队待得习惯不啊,诸如此类的。
袁晋宾手下这两个新兵是这次新兵比武中的前两名,师长很高兴,竟把他们带到家里来,袁晋宾自入伍后,因着勤劳苦干,基本功过硬,已经被提到了连长。但这是他第一次被师长带到他的家里来,他很新奇,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这家中的一切。
就在这时,夕阳下,那原本半开着的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阳光照到玻璃上,正反射到袁晋宾的眼睛上,他不由得向后靠了靠身子,轻轻的眯了眼睛看着进来的人儿。
那时的赵云佳只有十六岁,但个子与现在也相差不多,只身形更单薄一些,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金色的阳光,映到她的身上,如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直到她走到沙发前,袁晋宾才看清她的长相,光洁的脸颊,雪白的肌肤,她的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唇角边的一小点梨涡,赵云佳当时还剪着齐刘海,一张瓜子脸,小巧而圆润的下巴,一双眼睛,带着点俏皮,看着沙发上的三个陌生人。
袁晋宾听到师长哈哈的笑着说,这是他的女儿赵云佳,看到她礼貌而大方的伸出手来,他是第一个,愣了半天,才晓得站起身来,握着那灵巧的小手,他拘谨而窘迫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赵云佳轻轻笑了,说道:“袁大哥,自从你进了部队,我听你的名字,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呵呵……”笑着的声音如银铃,袁晋宾呆愣愣的看着她娇俏的样子,她同自己看过的女孩子都不同,也许是因为,他接触过的女生太少吧,他脸上,立即烧着了般。
那一顿饭,他脸上的红色都未曾褪去,师长很高兴,他们都认为他是因为紧张,只把那些菜夹到他的碗里,他席间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一直在细细的听着那两个新兵同赵云佳的谈话,他一边的羡慕那两个人怎么可以说出那么多有趣的事,一边气恼自己,竟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一直记得那个下午,那在他眼中,是少有的,美丽的下午,有时,他还会想起那一天的一景一物来,那些大而圆的萍果,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萍果,到晚饭的时候,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