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喝道:“喂!你小子别以为范兄不和你计较你就无事,我们很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说着他重重一推宋慈,宋慈向后趔趄,“你——”
“你干什么?!”
宋慈一惊,因为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范文琦!范文琦反手一推刚刚推宋慈的人,怒目而视狠道:“你有话好好说推人干什么?!”
众学子惊见范文琦那张文俊的脸上竟是出现了怒色,不由震惊,“范兄,你这是干什么?”
范文琦怒道:“你们都不准欺负他他要欺负只能我欺负!”
“呦呦呦……什么了?这么‘热闹’?”清越声音自身后传来,宋慈还来不及回头看清就被人一只手揽住肩膀。宋慈惊,“是,是你?!”
少年正视着宋慈,笑得满面风华灿漫,一双尖绡带翘的桃花眼顾盼流彩——竟然是那个刚刚还在高台下的陌生少年!少年亲昵地拦着宋慈的肩,笑道:“宋兄,你不是说要请我去喝酒吗?”
谁,谁说邀请你去喝酒了?!我又不认识你!宋慈惊。可那少年笑得无懈可击,把宋慈从学子中间拉出来,大义凛然地朝高台上上下下的学子挥挥手,大声道别——“走啦宋兄!不要和这些人废话!”
哇……宋慈被少年拉着,只能暗暗惊叹——好嚣张呀!……与他那副静雅端秀的样子完全不符的嚣张!宋慈没有看见,身后范文琦见他们并肩“亲密”的远走,一脸震惊又气恼的表情,实是精彩呀……
“等等——我们并不认识好不好!”
少年神秘地笑道:“我认识你,你叫宋慈对不对?”
宋慈惊惑,“你如何知道?!”
“跟我走吧,来了便知。”
第十二章
酒肆海棠令中,正是垂暮时分,专司伙食的一二楼层人员纷杂去来往返甚是热闹,而三楼棋室却因为时辰而渐渐散了人气,空荡荡的,倍显冷清。宋慈跟随那个陌生的少年一路竟来至了海棠令,刚一进海棠令的大门,其掌柜的李老板就立即上前来对少年笑面相迎,一口一个“梅大少”,恍若是熟客贵宾,可少年只是礼尚往来的同李老板客套几句便匆匆拉着宋慈上到三楼顶层来……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少年走到一张临窗桌前指着问宋慈道:“宋兄,你可还记得此处?”
宋慈一看,桌上静谧地躺着一张硕大的十九道棋盘两盒黑白琉璃棋子安放左右,窗边一支玉胆瓷瓶中插着数枝娇艳海棠,宋慈回忆,不由轻笑,少年意气当时尤记轻狂,道:“记得,一月前宋某还在这张桌子上与人博弈来着……唉……你问这是干嘛?”
少年微笑,又指着窗外一处问:“哪里呢?你又记不记得?”
宋慈沿着少年的指示往窗外看去——海棠令大门前一条宽阔又人群混杂的街道,宋慈不解,回答说:“好像就是在那里,几日前我曾帮助过一个屠夫抓了一个惯偷贼。”
“不是好像,那就是——”
——!!——宋慈微愣。少年修长的身形照映在金橘色的夕日中,飞扬而温煦,他一直微笑着,也让人感觉到十分的亲切,毫无隔阂与芥蒂,宋慈心下不由一暖,竟觉得此少年与自己冥冥之中就是相识……
少年又紧接着道:“也许咱们很有缘吧,这一月来只要我到这酒馆就必定会见着你,只是你没注意,不知道而已。”少年徐步走到窗前,望着大街上纷纷往往的路人,瓷器般光洁的容色渐渐动容起来,好像是在回忆。
少年幽幽道:“围棋之道,天道人道交合而成……你那日在这里一番博弈心得震惊四座,可让小弟我记忆犹新呀!……还有那日,在大街上,你当着那么多人条例据悉,道道在理的反驳了那惯偷贼的话,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许多围观人都感叹宋兄是神人,小弟我也不得不佩服宋兄你那口若悬河的辩才,明察秋毫的眼力和缜密无间的推理……”少年说到此处拱手严肃道:“宋兄,小弟说句实话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很早就想结识宋兄你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宋慈惊讶,“——你想结识我?!难道就因为我有那么两下子推说诡辩的小伎俩?”
少年认真道:“那怎么能说是小伎俩?!宋兄你才高技绝定是绝世惊才,小弟我是十分佩服你的,所以才想与你结交!”
“哦……唉……你也别这么说,若不是我父亲真传,我也不可能懂这些。”宋慈虽然这么说,但被那少年这般抬举也不得不暗自开心一把,宋慈笑道:“兄弟方才帮我解围,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此时透过高大的雕花窗棂,最后一丝金橘夕照照射进来,橘色的柔光在房间中折射出琼楼玉树般的光彩,宋慈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酒肆一二楼喧嚣的各种声响仿佛隔了一层烟雾般缥缈起来,站在桌子对面的那个风神俊雅的少年微笑着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梅晓辰……若是宋兄不嫌弃的话,你我二人结识还不如干脆结拜为兄弟,从此以后我们以兄弟相称岂不快哉!”
——!!——宋慈再一次被少年惊讶到……从没有遇见过像梅晓辰这样傥荡率真又直言直语的人!梅晓辰给宋慈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句经年诗句——“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声一列销”的飒爽潇洒感。
梅晓辰并不是不讲礼数轻莽之徒,但也不是拘于教条的拘谨之辈,他的直爽,他的豁达都让宋慈不由惊叹。宋慈看着梅晓辰认真是神情,一怔,想他并不是想作那一般的酒肉友人,梅晓辰于千万人海嚣嚷红尘中注意过,他记住了他,宋慈也并非是什么大富大贵,非凡能耐之人,再看看梅晓辰,一身锦衣华服想来还比自己家世更为殷实呢……算算……怎么能这么想人家,宋慈自我鄙夷一番,庸俗!……再想到梅晓辰的话:你我二人结识还不如干脆结拜为兄弟,从此以后我们以兄弟相称岂不快哉……的确,若能这般还真是爽快!宋慈欣然接受说:“梅兄太客气了!你若不嫌弃,我们今日就此结拜不更是快哉!”
梅晓辰萧爽一笑,“宋兄果然是个痛快人!好,我们今日就结拜!”
于是,海棠酿一杯,三烛邀明月。两人在海棠令的内院中寻了一个好地方,头顶苍天月明,脚踏海棠落蕊,宋慈和梅晓辰双双掀袍跪在地上,向天地起誓——
“宋慈。”
“梅晓辰。”
“以土为香,邀明月为证,从今日起义结金兰以手足相称,地老天荒,荣辱与同,天长地久,同生共死!”
其实,宋慈和梅晓辰情谊的初衷真得很简单很纯粹,只是——好感。结遍兰襟,少年意气,四海之内,六道之间,三千大千世界,百万菩提众生,唯有你我笑颜独展便从此相交成莫逆……犹记当年誓言,地老天荒,荣辱与同,天长地久,同生共死!
宋慈与梅晓辰举杯畅饮在海棠令的内院中,四面围绕着绽放妖娆艳丽的海棠花,风过飞花,月色清凉如水,竟是把酒欢谈到了日落,连宋慈都高兴的忘记了自己科举未中,好好坏坏也应该要回家先报个到这些事情。
笑谈中两人惊异的知道——梅晓辰和宋慈竟是同年同月日所生!宋慈说:“我生于小寒,午夜子时。”梅晓辰惊道:“我也生于小寒,但是却是丑时。”宋慈调笑:“那么说你比我晚出生一个时辰,今后我要叫你辰弟,你要叫我慈兄了!”宋慈也只是开玩笑,谁会叫那么别扭的称呼呢,可是梅晓辰却欢然答应,连连甜蜜蜜的叫了好几声“慈兄……”,叫得宋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天呐,他这位辰弟装天真撒娇的功夫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宋慈说自己字惠父,是因为父亲宋巩独爱那孔子人格理想之道——“孔子曾云:‘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我父亲也希望我能如此便取我字为‘惠父’,惠者,仁心也,父者,孝之……而且我也是很孝顺的哦。”宋慈笑着询问梅晓辰的字,梅晓辰道:“我字广陵,是我自己取得,我钟爱西晋名士嵇康,他临终前那一首《广陵散》至今成了绝唱……竹林七贤已成旧谈,但是他们的放浪不羁,风流风华的风骨却一直是小弟的信仰——不拘于礼法和教条的人生,在世哭哭笑笑风流随吾。”
宋慈大笑,“辰弟不用效仿古人就已经很洒脱了!还记得你今日帮我解围时就那么一句‘不要和他们废话了!’真得已经够嚣张了!”
梅晓辰讪讪笑笑,仰头饮下一杯酒,问:“慈兄,今日那些为难你的人是谁呀?”
“几个同乡学子而已……其中那范姓学子可是今科的探花哟!”说着宋慈诡异地嘿嘿笑两声,秀丽面容上显出寂落之色,“我父亲是嘉州推官,范文琦父亲是嘉州知州,两家同住在一个府衙中,两个人怎么说从小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是呢,我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他从小到大可没少泼过我冷水,带着头得孤立我排挤我……所以呢也不怕被你笑话,我宋慈在嘉州并没有几个朋友……”
梅晓辰知晓般的笑笑,并不多话,反倒是宋慈好像难得和人畅谈,话夹子一旦打开就难以合上,“其实他们有意疏远我甚至有些怕我倒是有道理的,我自小就随父亲涉足刑狱之事,审勘断狱,检验尸体,说难听点就是整日拿着死人骨头折腾,谁能不怕我呢?倒是辰弟你,结交了愚兄可是要小心别人的话柄呀!”
梅晓辰听宋慈说了很多,他的父亲宋巩,他如何跟随他父亲断狱审案,他崇拜他的父亲,他更加痴迷于那些验死验伤,释疑破密的挑战,甚至在梦里……见宋慈那故作无所谓说说笑笑,可是他神情越来越幽徨凄苦却不能掩饰和控制,在那张清绝淡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素颜下,他的苦楚和艰辛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梅晓辰宽慰地笑道:“慈兄,像你这样连做梦都还在验死验伤释疑破密的,你不继承你父亲的事业真是太可惜了。”
宋慈听此一怔,黯淡了神采,喃喃道:“我……我不想继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