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号码不太厚道,房间到是装修豪华的套室。进门就是一沙石风格的屏风,床架上挂满了紫红色的轻纱。客厅的一边,居然是一个圆形的按摩浴缸,打开左边的小窗,甚至可以看见远方的沙尘。
放了热水,打开窗,微热的薰风窗外吹入。把整个身体浸泡入热水中,我忽然觉得从窗外传来的这种嘈杂过于喧闹,好像要直接侵入我的世界,令我喘不过气来。
这里的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家根本不在这里,就算受了伤也没有地方回去——我也不属于流星街,闻着那样的气味也不可能感到亲切。
直道泡到皮肤发白,我才从浴缸里爬出来,穿上浴袍。找到抽屉里的吹风机,把头发弄干。
我正在自怨自艾的时候,一阵毛骨悚然地危机感袭来,下意识往边上一闪。与此同时,面前的玻璃忽然发出剧烈崩裂声,一张薄薄的纸没入玻璃之中,只有一个发黄的小角露在其外。
神父!
我转过身,他就站在近在门边,手中捧着圣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果然变强了。”
“那是,托您的福。”我淡淡地回答。
神父恶意的念排山倒海一样压了过来。出了竞技场,那种念能力被束缚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了,不知是不是压缩反弹的缘故,我的念力比两年前增加了至少有两倍。可随着实力的增强,我也越发能感到神父的强。只不过这一次,我已经能够看得见度,而并不是高山仰止了。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神父说,“从资料上看,你从来没有出过流星街。几年前你甚至还向人学通用语。但却对外面的世界那么熟悉。见到车子不吃惊,看见电梯也不吃惊。”
“你可以理解为我表现镇定。”
“镇定?”他轻笑着,“电梯你甚至连犹豫都没有进去了。牛排你知道浇上黑胡椒汁。”他的目光落到桌上的电吹风上。“你还会用电吹风。”他说着忽然一扭身,从原地消失,瞬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一手抓住了我的脖子。
我原本可以躲开他的攻击,但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完全不想反抗。
或许是对于生的眷恋不够,或许是我根本就不想活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么不放心的话,杀了我好了。”我淡淡地看着他。
指甲开始慢慢收拢,空气变得稀薄,喉咙生痛。
意识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遗憾,没有牵挂,没有恐惧,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记得胸口插着锁链的窝金最后反复说的三个字是“杀了我”。
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二十一年的我,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学会“代价”这个词语。
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就是你为了所想要达到目标的付出。这个付出很可能微不足道,但用“代价”这个词语来形容的时候,通常都会沉重到无法承受。
“神父先生,您要对洛西西做什么?”一个声音说。满罐的杀气一泄,就好像气球被扎破了一个洞那样,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开玩笑的,我怎么会杀了你呢。”神父松开手,把我放下来,脸上带着歉疚的笑容,“实在不好意思,玩笑有点开过头。”
是不是开玩笑根本无关紧要,杀意是真真切切的——更况且流星街的人幽默感都差得要命。
库洛洛从门口踱进来,少年的脚步很轻,气很重。身后跟着信长和出现在酒席上的陌生女子。
神父优雅地耸了耸肩,说道:“你不是说要去逛逛吗?”
“嗯,想找你要份地图。”
这两人一个个说得都好像真的一样,这里附近有什么东西可逛的,一眼望去不是顽石就是黄土。
“还是我来作向导吧。”神父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库洛洛微微点头,转身跟着神父走了出去。女人瞥了我一眼之后,也紧接着跟了出去。感觉他们三个的气完完全全消失之后,信长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为什么不躲?”
“只是忽然不想躲罢了。”我淡淡地说,“而且他也不一定会杀我。”
“开什么玩笑!”信长怒了,“如果我们不进来,你百分之一百会被他杀掉——这人是个疯子。”
“这我当然知道。”我淡淡回答,“不过,你这样着急,是不是有点帮错方向了?”
“错个屁。”这会儿粗口就出来了,“我们根本就没加入神父那里。”
“……”
“飞坦满身是血回来的时候,库洛洛就拒绝了他。”信长说,“我们以为你死了。”
“那又怎么样呢?”
究竟是因为忽然察觉到不安所以才拒绝的神父,还是因为我死了他才拒绝了神父,我不得而知,甚至都没有知道的欲望。
第一个答案显得库洛洛过于无情,第二个答案……就好像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全都毫无意义。
“那你还迁怒库洛洛?”
“我哪有。”我扯过一块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回答,“神父就在边上,我敢说什么?我琢磨他见我就想杀我。”
“你没死,大家都很高兴。”信长说,“本来想着梅菲看见你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你大概早就死透了。不过库洛洛说,既然有消息,那还是过来看一看。”
“梅菲?就是刚才一起来的那个?”我仔细想了想,对这女人印象不深,虽然也不难看,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什么话,“强么?”
“还行吧?”信长想了想,最终得出一个估计连他自己都不肯定的结论。“她会治疗,有一次库洛洛重伤,就是她救回来的……好像无论多重的伤都能救。”治疗在流行街是很有用的能力,这种人才通常都让上位者笼络。
“虽然是神父的人,不过现在已经脱离他了,现在跟我们在一起。”
“这么重要的人才也肯放手……”我扔掉毛巾,开始疏理自己打结的长发,“不会是间谍吧?”
“你胡说什么啊!”信长有些不太高兴,“再说了,就算是间谍那又怎么样?她的能力是不可或缺的。”
“这话是库洛洛说的?”
“你怎么知道?”
我回了他一个你白痴的眼神。就那语气语调,难道还是你说的?
“我要睡觉了。”我下了逐客令。
“那你晚上过来吧……我们住下一层。”他显然还想跟我说些什么,但被我连推带威胁,一脚踹了出去。
头发虽然吹干了,但吹之前没梳,打结得厉害。以前洗完澡,总是妈妈帮我把头发梳好才吹干,还说:「晚上洗头要吹干睡觉,头会痛。」
我就回答说:「我头发才这么点儿,不吹也没关系吧。」
「那可不成,少才要保养,不然小胖子小欢变成小秃头怎么办?」
镜子中的洛西西,满头黑发长发挂到腰间,黑色的眼睛黯淡无神,好像我所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是谁?
我是洛西西。
你是洛西西,那我又是谁呢?
……
一觉睡到天黑。开始神经紧张没察觉,现在一觉睡下来,肩膀的伤口这才隐隐作痛了起来。打电话让服务员送了一卷绷带上来,稍微做了一下处理。在竞技场的时候,这种小伤通常都是被无视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了。
天色已晚,我想起答应去见库洛洛的事,有些头痛。
这颇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味道。
可是尽管头痛,还是得去。除非我这就打包裹走人,永远地离开他们——库洛洛这小子还欠我很多卖身钱,这么走了太不划算。
我磨磨蹭蹭走楼梯到楼下,在走廊里兜兜转转,不知道应该是敲门还是踹门。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库洛洛驻哪间,但用上圆,每个人的气息都很清晰。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库洛洛揉了揉眼睛,带着些许疲倦。“你干什么?门口转来转去。”
少年穿着浴袍,顶着个黑眼圈,好像睡眠不足。
“我……我……”我接连我了两个字,都不知道接点什么上去。一抬头看见库洛洛,这家伙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不知道在笑点什么。
“爷是来讨债的!”我气不打一处来,这就开口胡说胡诌起来,“你欠我两千三百六十亿两银子,打算什么时候还?”
“进来吧。”库洛洛根本不理我胡说八道,直接给了我个脊背。
“你在看书?”
我进门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台灯亮着,边上还有一杯热茶。翻过书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民法典”。
“你就看这个书?”
“法律这样东西,流星街是没有的,所以拿来看看。”库洛洛说,“你知道法律,不用我解释吧?”
“总结出什么结论来了?”
“一个貌似公正的体制。”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神父说,强者可以不纳入体制。”
“你听他胡说八道。”我说,“强权者才不纳入体制。强者只能逃离这个体制。”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我翻了白眼,“强权者违反了法律,可以不被定罪,照样天天在家喝咖啡。强者违反了法律,也会被定罪,只不过没人能抓到而已。”幻影旅团名气再响,也不过是个被通缉的盗贼团伙罢了。
库洛洛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我不客气地拿他冰箱里的可乐来喝。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我。“你长高了。”
“两年了。”我叹了口气,“就算是一年一熟的大米,都收两回了。”
库洛洛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胡扯,只是笑笑:“我以为我会比你高。”
“你以为我死了吧。”死人永远都不会再高了。
这句话一出口,屋里面的氛围就变得沉默起来。好一会儿,库洛洛才站起来。“你是在怪我对你见死不救?”他的声音低低的,令我产生一种二十六岁库洛洛的错觉。
“没有。”
库洛洛站了起来,把头凑过来,鼻息好像能飘到我的脸上。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