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点地,一瞬间退开数米,然而敌人的速度却更快,几秒钟就从上方飞扑下来。他没有进攻,只是逼近,但那种威胁感却只深不浅。
两人之间的距离,刚好触手可及。
伤口又迸裂开来,感觉到血液的渗出,少年微微皱着眉。就算完好的状态他也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更况且他现在又受了伤。
“你在躲什么?”近乎嘶哑的声音。
他可以相信自己此时眼中的杀意和愤怒,尽管他已经尽量地遏制住这种丝毫不能令现在状况好转的情感。“……”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恨我。”好象带着某种压抑的嘲讽。
“难道还要我来喜欢你不成?”少年的语调中也难得带上了讥笑。
“为什么呢?”嘴角微微挂着笑意,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很高兴,“噢,我杀了你的伙伴。”飞坦顿了顿,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些:“不是你把他推出来的吗?”
这种责难毫无意义——把生留给自己,难道不是流星街,不,应当说是人类的共性吗?少年想要这样回答,可言辞却被阻塞开喉咙口,只发出了一些无意义的哼哼。或许他说了,但声音却被淹没在大雨中。整个天地之间就好像只有哗哗的雨声。
“你赢不了我。他也赢不了我。”飞坦说,“这一点,你知道,他也知道。”
不是的。
“如果是他的话,可能还有几分胜算。但如果是我,一份胜算都没有。”
赌自己百分之百的死,不如赌他人百分之三十的生——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呵呵。”飞坦那嘶哑的笑声听起来很刺耳,“你把他当什么了?万能的神吗?”
少年的潜意识里,或许有点将那种胜利可能性的百分比私自调高的可能。那孩子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他可以解决困难,然后活蹦乱跳的回来。
可是他终究不是万能的神——鲜血染红了蓝发少年的衣襟,那个重要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飞坦最后扔下什么话,他已经不记得了。当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落脚地。玛琪拿着毛巾帮他擦脸。
“库洛洛,你哭了。”玛琪说。
“没有。”他否认。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依靠着洛西西,并且略有一点羡慕这个家伙——在任何时候,他都可以找到使自己快活的方法。可是渐渐的,当他不再依赖,甚至发现如果是自己的话,能够做到更好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这家伙有点过于不着调。又懒又馋,没有危机感,过于依赖他人。
这种评价,是少年由理性分析而得出的。
年长不是成为领袖的理由,曾经是领袖,也不代表一直都能够是领袖。幸好在至今为止的事务中,他和他并没有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可是如果,万一有一天,两人之间产生了歧义的话,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放手。
到时候,将如何收场?
并不是出于嫉妒或者其它理由,他只是觉得,把自己甚至伙伴的安危交给那个家伙的话,实在是过于危险。
——库洛洛是个喜欢思索的人,这些疑惑常常使他感到不安。
在洛西西答应去对付飞坦之后,在潜意识里,他甚至松了那么一口气。一个绝不可以原谅的“松气”。
少年想要成为这个团体的领袖,却做出了与之相违背的事。
他认为不可靠的家伙,恰恰在这个时候,保护了他。
在那一刻,他依旧是依靠着洛西西的那个孩子。
他期翼着对方来解决事务。
因为他的怯懦。
「你把他当什么了?万能的神吗?」飞坦那讥讽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
他以为他比那个家伙强上一点,原来只是错觉。
“玛琪。”他开口说,“我想要变强。”
“这点我知道。”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少年的拳头已经捏成了一团,“我还未够。”
站在流星街的教堂面前,他寻求教会的帮助。神父说:杀掉原来的那个,你就可以替代他。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实力的试验,证明他们要比原来的成员更强大。他做到了这一点,却无任何欢欣快活的情绪。
他错了。
他所缺少的,不是力量——力量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定会慢慢增强,也不是凌驾于“很重要”这个等级之上更珍贵的东西——他的理智不允许。他所缺少的,只是觉悟。
退一步,失去的绝不仅仅是很重要的人,还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还有,舍弃的勇气。
“很重要”,也可以凌驾于他自己的生命之上。
下一次,他绝不再逃。
流星街议会,元老院之类的组织,在很久很久以前,应当是有了人群之后,自发建立的。真正的历史,湮没于时间的长河中,再也无人知晓。
对于议会,我一向都对其敬而远之。在这一点上,估计我们双方都是相似的。然而流星街的事务,或多或少都会和他们打上交道。比如他们要废除莱斯特曼,就通过某个和玛琪有过交情的女人传达了信息,算是打了个招呼。
“团长,这件事,是不是通知一下老头子?”
把卡斯特罗扔到地下室之后,芬克斯问我。
“当然。”我顿了顿,“如果他已经知道的话,请给我们一个解释。”
如果不是牵涉到派克,这件事我们本来不会,也没兴趣插手。就算出了天大的问题,议会放任不管也好,杀人处理也好,都跟我们没关系。——这个叫做不干涉他国内政。
可是既然涉及团员的生死,就不得不放话出去。而老头子就必然,也必须给我们答复。——这个叫做外交事件。
“那是自然,老头子现在越来越懒了。”芬克斯晃着脑袋。
交涉的事交给了芬克斯,我就可以上床睡觉了。现在时间凌晨两点半——黑眼圈就是这么来的。
第二天中午起床觅食的时候,玛琪已经坐在楼下喝咖啡了。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咖啡的香气漫溢着,和空气中的异味交杂在一起,显得分外格格不入。流星街的气味常常能令人晕眩整日整夜。
“信长他们抢回来的东西里面有。”玛琪说,“好像是洗劫了超市。”
“难得他们高兴老大远地去抢了再运回来。”信长和窝金明显更喜欢流星街的生活。
“今天去那里吗?”玛琪问。
玛琪问的是莱斯特曼。
库洛洛的尸体被埋葬在莱斯特曼海岸边界线的某个地方。没有墓志铭,没有墓碑,甚至连标志都没有。那里可以看见清澈见底的蔚蓝海水,亲和悦耳的海鸟的鸣叫。
世界上的埋葬,多多少少都差不多——沉默地好像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吸。
“也好,反正有空。”
从这个地方到莱斯特曼,以我们的脚程,也需要两天的时间。中途落脚地是一间空屋子,以前也会有人住到里面,但我们每次都会把人赶走或者解决——在标注上蜘蛛这两个字之后,渐渐就没有人敢动这房子的主意了。
莱斯特曼,这座原本充满活力的小镇,已经变成了死气沉沉,染上流星街特有颜色的那种灰暗的地方。或许这不能称之为废弃,而只是一种回归——回归到流星街那一无所有的怀抱。
莱斯特曼的重建一直存在很大的问题,不仅仅是归属权的问题——归属权在议会和元老会(最主要是书生)之间扯皮,权力利益分配等等。最大的问题在于,无法平息念能力流失和暴乱。高罗之心一直是稳定竞技场的重要核心,当它被毁的时候,理论上来说,只是对于念能力的控制完全消失而已。但事实上,失去高罗之心所造成的,远远不止这样的后果。
在原先高罗竞技场的区域内,念能力完全处于失控状态。进入这个区域的念能力者会有三分之一的机会失去念能力,三分之一的时间内增加念能力数倍,三分之一的时间恢复正常。更糟糕的是,有时候这个切替在几个小时后,有时候是几分钟,又有时候是十几秒。
伴随这个状态的,是空气流动的不稳定性。有时候是微风,有时候是大风,甚至还有暴风。而这个区域从最初的竞技场,几年后渐渐扩大到整个莱斯特曼——幸好在这之后这种状况不再扩张。
耳边灌满了风声,小镇的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穿过原先的街市,竞技场废墟上空弥漫着晨雾,散发出一种悚然的气息。
在模糊的视线中,我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一个熟人。
他静静地坐在废墟上,半个脸躲藏在高高的领子下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飞坦?”
“团长……”他没有显露出半分惊讶。我一直觉得飞坦颇有点修道的味道,这家伙荣辱不惊到了一定的程度,打坐也可以半天纹丝不动。
“我以为你出去了。”我扫了一下四周,“人越来越少了。记得去年来的时候还有些人的。”
“因为没有作为基地的价值,也没有任何资源——议会的人也已经全都撤走了。”他的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说到这个,团长可是主要罪魁祸首呢。”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耸了耸肩,“而且那东西也是你给我的。”
“捏碎的人不是我。”
“你是那么想的吧,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其实根本不用看吧,竞技场的角斗士们,没有人不是这样想的。绝望地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无论在哪里,杀戮的欲望总是差不多的。
他抬起头瞥了我一眼,没有再次接过话题:“……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嘴巴里很无聊的事。”我顿了顿,“拜祭一下以前的同伴。”
“那不是每年都一样?”
你自己问我的……而且你还指望有什么新的答案?
“啊,是一样啊,一起去吗?”我随口邀请。
“好。”
“……”
飞坦的行为,总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措手不及——这其实是对双方而言的。
要从莱斯特曼到当初出去的“拉尔娜海湾”,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