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敛了笑,幽深复杂的眼眸凝视着我,“你想好了对么?”
我咬着唇,重重颌首,“给我时间,我们好好谈谈好么?”
“爷,十二阿哥那里又来催了,说皇上等着二位爷呢!”若非是情急,秦顺儿断断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打断我们的对话。
我笑了笑,并不为难秦顺儿,“你先去吧!回头我们再谈。”
那复杂的眸光中微微泄露出柔情,他和我一样,大概期待也害怕着结果。“那么,不如等到我这次从塞外回来,我们好好地谈一谈,这几个月,你可以再好好想一想,我希望你的决定不要使自己后悔。”
塞外么?又是秋弥!心里隐隐地有一丝道不明的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道一句;
“好!不过你自己,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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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帘轻卷,暖阁内一炉龙涎香仍旧化作青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和忽强忽弱,如隐如现的琴声一起,笼罩了整个屋子。
素手,纤指划过细细的琴弦……
琴,那是寂寞的引子。仍再美的琴韵,流出多是凄怨的靡音。琴音声起,疑似落雨天际,又似流瀑响泉,飞珠溅玉。指下铮铮,隔绝了屋内悄然地进进出出,我只是低眉信手专心地弹奏着。
纤指凝弦上飞; 声声情寄琴语。我有万丈烦忧,不停地萦绕在心间,挥之不散,力道渐渐加大,琴音越发地提高; 指尖依然不停地在琴弦上拨弄,连续急疾的几声划弦,如同绢帛撕剪,狠狠地决裂在心里,悲思和伤殇全全然倾尽,浑然不知指下的力道已经运到了极点。只听见铮的一声脆响, 第一根“徵弦”忽然断了,一弦不谐的琴音诡异而魑魅, 我吃了一惊; 促然的疼痛使指尖下意识地抽缩。
弦断;音绝。
呆望着那断裂的琴弦,一种莫名的恐惧凛上心头。德妃默然坐在席间,蹙着眉,淡淡地凝视着我,开口道:“靖晖,你没事吧?”
我连忙敛着心神,站起身,答道:“没事!”说话间,已感到十指连心的疼痛,微曲握拳,掌心竟感觉到指尖的湿润。
“额娘,”胤禛突然站起身,躬身说道,“时辰不早,儿子,就先行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胤祯和胤祥,随邑去了塞外,这些日子以来,德妃虽住在畅春园,可胤禛晨昏定醒日日不曾间断,只是看得出,他们母子毕竟是不亲厚,没有胤祯和胤祥在旁调和,即便是嘘寒问暖母子间似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隔阂。
德妃娘娘点了点头,“也好,你日日忙着朝廷上,也须小心自己的身子,不要过分操劳。“移开了目光,顾自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转而道:“我也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言下之意便是委婉的逐客令。我方才的弹奏,曲调神殇,萧瑟,如无形沉云压覆在每个人的心头,叫人难有好心境。我也顺此请辞告退。
与胤禛并肩默行,穿过回廊,暮色中的宫灯早已掌起;盏盏金镂云绣,高高而悬,萤火一般微弱的涣散在昏暗里。
夕阳薄暮,天色却阴沉起来,灰白的空际边线上;淡淡地抹了些铅灰色的沉云。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阴霾。
走出庭院,我轻轻福了一福,道:“四爷,就此拜别。”言毕,转身欲行。
“等等!”说话间,他已经快步挡在我身前。
他叹了一声道:“把手给我。” 我不由地一惊,下意识地将手缩到身后,他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又说了一遍:“把手给我。”不待我同意,径自拉过我的手,轻轻扶起,默默低下了头,一滴血从中指指尖而落,滴入他冰冷的掌心,浸染成的殷红的颜色……他取过我另一手上所持的绢帕,小心地缠绕在我的中指上。我默然凝视着他,暮晖自他的背后照过来,勾勒那英挺的轮廓,他的脸背着光,藏在阴暗之中,可我却能看到他的的眼睛,此刻,那熠熠的双眸没有往昔的清冷和冰寒。黑色的瞳仁中是怡然,更是温柔。我任由手指微微的疼痛消散在他冰冷的手中……
“还是那块木兰绢帕么?”他哑着声,突兀地一句。
我整个人一震,抽回了那包扎好的手,睁大了眼,不置可否地立在原地。他记得那块手帕,木兰花下的那个“晖”字。我曾落(Luo)下的,他为我俯身而拾;我曾落(La)下的,他以香盒送回。我没有忘,他何曾会忘?
“靖晖?”他轻唤着我的名字,却又似在喃喃自语,“刚才的曲子太过悲戗了。”
我点了点头,含着丝平静地淡笑:“可是,那不过是一首曲子而已。”
他将自己深邃的目光,静静地望向我,就那样望着我,一直望我到我的心里中去。行廊、宫灯、在我的视线里淡化成虚无,只觉有他,只有那坚毅容颜下的隐晦,只有那冰冷表情下的柔情。
忽有破空的声音自后方传来,王守贵脚步匆匆,那是我无见过的凝重慌乱的神色,额鬓间犹可见细密的汗珠。他打千行礼后,见有我在场,便附在胤禛耳边轻语数言。
陡然一刻,他的面色遽然而变,那是地动山摇的震颤;从不在这张冷俊的脸上出现的巨动。
辩不清他那是惊,抑或是其他,只觉心上猛然一凛,那不祥的预感忽而猛一颤心房,我上前一步,微颤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是胤祥,是胤祥出事了么?”
他一顿,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胤祥……”
那黑色瞳孔里微光,告诉我,他说得是事实。我稍一宽心,本想细问,却听他道了句,“这几日好生在院子呆着,哪里都别去。”
未等我应声,已带着王守贵匆匆离去。
遮天蔽日的沉云雄据八方的浊色; 那夜,暗邃得令人心寒。我低下头,红烛微弱的火焰中,黯然凝视着中指,血露已经固结,开裂的伤口,如红唇那般艳丽,只是疼痛惟有自己能感知。
“格格,”我默默出神的时候,雨苓怀抱着那断弦的古琴推门而入。
“琴取回来了?”
“恩~”雨苓颌首,叹息地道:“敢明儿奴婢拿去修修吧!”
我淡然地静坐,方要开口,只闻得空中几声闷雷响过,不由地一怔。雨苓瞧瞧了窗外,道:“要变天了!”
是该变天了,满清的国祚。
轰烈的雨点横卷齐下,又是一夜的未眠。翌日,第一刻,雨中的紫禁城几乎被劈山轰雷间震得地动山摇。康熙四十九年,十八阿哥胤祄重病不治而殇,九月初四日,康熙帝在布尔哈苏台行宫驻地,召诸王大臣、侍卫及文武官员等齐集行宫前,拘执皇太子。
若不是失望到了极致,康熙亦不会垂泪训曰:“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淫乱,……”图里琛沉声向我禀述完后,没有在我的脸上见到意想的诧异。我早知道那是必然发生的结果,历史的滚轴向着既定的方向启动而行。可镇定的表面之下,心却如电转; 一片茫然; 只觉得一股忐忑从心底汩汩而出。
雨虽停了,可京城的上空始终笼罩着一片乌云; 亦连鸟雀都绕行; 那才是暴风雨来临时的真正前兆; 人人揪着心疾行。銮驾也从布尔哈苏台起程回京,京城里各个王亲贝勒的府邸都被严密监视,尤其是留守的各位阿哥,没有圣喻更是不得随便走动。
我还来不及去想此刻的胤禛会在筹谋举措什么。在讳暗不明的情况下,却又是另一个炸雷消息,三日之后,康熙在回京的路上颁旨意,命留京的八阿哥胤禩署内务府总管事,这一非常重要的职位。一时又是风云突变,人人都在揣测着观望着……我日日抽出时间去陪着因丧子而处于巨恸的密嫔,凄色间原本俏丽容颜仿佛惟只剩下憔悴的浮光。从她萧瑟凄哀的延僖宫而出,却意外见着平日门可罗雀的良妃宫里往来行行色色的命妇。她们大都是皇亲国戚和朝廷大臣的家眷,进宫的意图已是可想而知。回首望了眼,清冷的延僖宫,不禁要叹息,人情不过淡薄如纸,更何况在权欲面前呢?
“砰”地一声,雨苓几乎是撞门快步跑进来。
“又出什么事了?”我蓦地起身,焦急问道。这些半个月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触动已经敏感之极的神经。
雨苓扶着门框,喘息未定,便道:“格格,……回……来了,皇上……十三爷……回来……了……
她的话犹未落,我便已越过她,夺门而出。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乾清宫雄壮的殿宇;同时我却也看到了殿前黑压压的一片。等稍一近些;可以看清,除了废太子之外,众阿哥一字排开,一个不落;齐齐跪在殿外的石阶上。殿内,猛然间,是茶盅瓷器落地的碎声,声声刺进每个人的耳膜里,却无人敢梢加抬头,只是一味默跪着,殿内殿外又是死一般的沉寂,闻可落针。
我屏住呼吸,躲在回廊之后,寻觅着跪地的人群里那熟悉的身影。谢天谢地,胤祥和胤祯、胤禛依次跪在人群里,他们各自的面色肃然,目光如水地淡淡凝视着身前的地面,仿佛是沉定着波澜不惊。
他们跪着我也不敢离去。烈日当空,都已经跪了两个时辰,额头上的汗珠不断的向下滴落青石砖上,几乎无人不是衣衫湿透。一些年纪稍幼的小阿哥已有些微微支撑不住。
正在此刻,殿前的花格门终于打开,李德全扯高了嗓子,尖声道:“皇上有旨,十三阿哥进殿觐见,其余的众位阿哥各自回府,好生闭门思过。”
爱之十伤
“胤祥!”我一声惊梦,赫然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已是身处于同顺斋的屋里。
雨苓闻声,围到床边,关切着道:“格格,您醒了?”
我蓦地坐起,揉着发痛的后颈,整理脑海中零星片段,当见到胤祥随侍卫缓步而出之时,我几乎是完全失控了,可以料想到的最残酷的现实终于无情地将最后的谬想击个粉碎。只记得一连跌退几步,当如梦初醒般地想要追上去时,却被一双手紧紧地拉拽住。我顾不得惊讶于胤祯是如何发现隐在暗处的我,只是死命地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