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海天月色,她还不曾见过,却是别有风味。
“你头上伤还没好,别吹风了,否则头痛不说,以后还得落下病根呢。”那人这刻又收了笑,很是体贴地道。
风独影回头看他,“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那人闻言摇头:“你这人估计将军当久了,不但没一点女儿气,便是连基本的待人仪礼都忘了。你难道不该先向我谢救命之恩吗?”
“多谢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图报。”风独影随即便道,语气平淡,但脸上没一点敷衍之色,就是一句正正经经的大实话。
那人怔了怔,然后再次摇头叹气:“你这人真无趣。”
风独影听了这话可没像那人一样暴跳如雷,依旧神色平常。
“这里是东溟海边的渔村,本公子姓易,在家排行第三,你唤我易三即可。”那人还是回答了她的问话。
“东溟海?”风独影眉头一皱。东溟海位于大东的东部,虽是与北海相连,但已不在北海之境,这么说来她倒是阴错阳差的从海上回到大东了。
易三看着风独影,尽管此时一身旧旧的灰布渔妇装,头上更是缠着土色的布巾,模样刻薄一点可以说是滑稽,但这女子就这样站着便有一种高崖凌渊的气势,眉头一皱面上陡生凛然之色,莫名的就让人有无法违逆之感。他暗暗赞叹一声,然后道:“我们要说话回屋去说吧,别在这吹风了。”说罢也不等风独影应承,他即转身往前边屋子走去。
风独影这刻倒真觉得脑袋上隐隐作痛,先前也许因那笛音太美,给忘了。于是跟在易三身后回去,随口问他:“你吹的曲子叫什么?”
“《解忧曲》。”易三答,脚下不停,回头看她,脸上有着得意之色,“我吹的很好听吧。”
“好听。”风独影倒没有违心不承认,“我从没听过这般美妙的笛子,仿佛是……”她说到这微微一顿,想起了另一个擅于吹笛的人。
“仿佛什么?”易三追问。
“仿佛是……”风独影站定抬首望向墨绸似的广袤夜空,“九天之上那天池里水缓缓从天滴落。”
易三倒想不到风独影会是这么一番比喻,唇边酒窝隐现,可随即便想起了先前的事,于是压下笑意,绷紧了面皮,“本公子吹的笛音当非凡品。”转过了身,终于是笑出了一对酒窝两粒虎牙,月色下,如同天池边戏水的稚美少年。
走到屋前,风独影才发现是一座老旧的木屋,屋子里传来两道平缓的气息,似乎是有人在熟睡。进到屋里,易三点亮了灯,她打量了一番,所站之处是间堂屋,左右各有一间房,左边那间房就是她睡过的,而那两道平缓的气息却是自堂屋的后边传出。
易三点了灯后便轻步走到堂屋后边,掀了帘子进去,不一会儿出来,手中端着一碗饭一碗鱼,摆在屋正中的四方桌上,“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也该饿了,这是幺婶特意热在锅里的,就担心你醒来饿着了。”
这么一说,风独影倒真觉得肚子饿了,于是也不客气,走至桌前坐下,拾起筷子便吃起来。
易三又提过一壶茶水,给自己倒了一碗,“这个渔村的人全姓海,所以叫海家村,隶属沛城境内。这屋是海幺叔的,他家就他与幺婶两人。我游历至此,因想出海领略海中壮景,便赁了海幺叔的渔船让他带我出海,回途中正撞上了你,就顺便带回到这里了。”
对于他这番解说,风独影的反应也就是“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不一会儿,她用完了饭,放下碗筷,抬目看着易三,道:“我姓风,排行第七,你可唤我风七。”
“我知道你是谁,大东王朝的凤影将军风独影。”易三笑了笑,看着风独影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那日我可是亲眼看你海中杀敌,毕竟这等骁勇的女将军可不多,闻名天下的更只一位。”
对于身份被识破,风独影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可这一点头便觉得头脑又重又晕,更有一种仿佛有什么在敲打一样的疼痛,不由得抬手撑住脑袋。
易三见着,道:“你头上被砸开一道两寸长的口子,流血很多,这几天肯定会常有头痛头晕之感,至少也得将养一、两日等伤口结了疤才好些。不过还算幸运,只差半寸便到太阳穴了,否则焉有性命在。”
“嗯。”风独影闭着眼等晕眩过去,“你可知我那些部下怎样了?”
“应该没事。”易三抿了口茶水,“那日你掉海里,你的部下想救你,但风浪太大没法接近,还是海叔丢下绳套救了你起来。眼见暴风雨即来,你的部下们见你获救,船又没法靠过来,便都只好掉船回去了,想来都安然回到岸上了。”
“那就好。”风独影松一口气,头却是越发的重了。
易三看她那样,便又起身走至堂屋后边,片刻便端着一碗药回来,道:“你喝完了这碗药便去歇着吧,有事也等明日起来再说。”
风独影接过药碗,触手却是滚烫的。
“这药一直热在灶里有些烫,你端回屋等凉了再喝。”易三又点了另一盏灯放在桌上,“这灯你也提回房。这堂屋后边还有三间屋,左边是灶房,中间是杂房,右边则是海幺叔与幺婶的睡房。你夜里要是有事就叫唤一声,我睡这边房。”说着抬手指了指堂屋右边那间房。
“喔。”风独影看着眼前这会又变成体贴周到的大人的易三,再想起海边上他的那番举动,寻思“性子多变、喜怒无常”说的就是他与三哥这等人。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端着油灯,站起身,走了几步,忽又转回头,道:“你笑起来虽是糟踏了那张脸,不过也不难看,跟我八弟笑起来差不多。”言罢她潇洒回房,不去理会瞬间又变了脸的易三公子。
“本公子不知要强那个‘修罗娃娃’几百倍呢!”等易三憋着气吐出这句时,那边房的帘子早放下了。
五、风采妙·凝冰玉II
第二日早上风独影醒来,见着了屋子的两位主人。
海幺叔约莫五十来岁,一张脸被海风吹成了黝黑的干桔皮,但声音宏亮身板结实,显得精神奕奕的。而他的妻子幺婶则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眉目慈善,圆圆的脸上不笑也仿佛带着三分笑。只是两人见着风独影却有些拘谨,侍候洗漱,端茶送饭,无不是又快又好,但表情动作客气有礼间明显带有一丝惧意。风独影倒也不奇怪,即算易三不曾告诉他们她的具体身份,但那日落海时她身上穿着的是铠甲,这夫妻俩再懵懂也该大略的知道她的来历,而平常百姓总是天然的对官府兵家带有畏惧。
用早膳时,幺叔与幺婶摆好了饭菜后却不上桌,夫妻两个搓着双手站在桌边,显然是一种侍侯的姿态,却又因从没做过有些局促。见这模样,易三没有吭声,只是将目光望向风独影。
风独影看着方桌,一盆炖得浓香扑鼻的鸡,一碟煎得外黄里嫩的鱼,一碗豆腐,一碗青菜,与她以往膳食相比,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予这个家来说,却是倾其所有了。她起身,冲夫妻两人躬身一礼,道:“我姓风,排行第七,大叔大婶可唤我风七。海中遇难时幸得大叔出手相救,这份恩情风七记下,日后定当图报。”
“唉呀,不可。”夫妻两个赶忙避开。
“将军万万使不得,我们这小老百姓的哪受得起,要折寿的。”海幺叔更是惶惶道。
那日大海中他可是亲眼看到两军交战,又目睹了风独影的神勇英姿,所以对眼前这个女娃娃敬畏得很,他虽不知她是谁,但听那船上的人喊她“将军”,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官,在这之前,他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沛城里的府尹,可易三不是说那府尹大人见着了这位“将军”还得磕头行礼的吗。因此,可不敢受这一礼。
风独影直身,望着两人,道:“在这屋子里,没什么将军,大叔大婶就唤我风七即可。”
海幺叔与幺婶被她目光一望,顿不由自主的点头。
“那就一起用膳吧。”风独影重在桌前坐下。
海幺叔与幺婶不敢不从,搬过了椅子在下首坐下,虽则依旧诚惶诚恐的,但过得会儿,见风独影只是垂眸用膳,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于是渐渐放松,也就自然起来。
吃一半时,幺婶看一眼一直不曾吭声的易三,忍不住问道:“易公子,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吗?”
“幺婶做的怎会不合口。”易三很自然答道。
“那……”幺婶目光在易三脸上望了一圈,“你干么一直板着脸?”
易三顿僵住,目光反射性的望向风独影,不过人家专心用膳,并没有看他。于是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愤愤不甘。
“是不是有啥事啊?”海幺叔也开口问道。他们夫妻俩没有子女,很是喜欢这个开朗温和的易三公子,相处了一月多,心底里是把他当自家人了。
“没啊,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得出了神。”易三打个马虎眼,然后连连扒饭,表示真的很香。
海幺叔与幺婶哪里能想到原因,见他说没事,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了。
风独影目光瞟易三一眼,眼看着他因为扒饭扒得太急,一粒米饭溅出粘在了那张俊美得近乎于神灵的脸上,再想起他板脸的原因,于是唇角忍不住悄悄抿出一抹浅浅的弧度。
早膳过后,风独影又饮过一碗药,然后步出木屋,在屋外随意转了一圈,便又觉得困意袭来,于是继续回房睡去。她数月来征战未休,如今北海已亡,北海王也沉到了海底,没什么要操心的了,于是一放松便觉出疲倦,又加上头部受伤流了很多血,身体也有些虚弱,所以她躺回床上不一会儿便又入了梦乡。
“大姑娘怎才起来又睡了?”幺婶轻声问易三,“不是她头上的伤加重了吧?”
“没事。”易三微微一笑,“她只是太累了,别去吵她,让她睡到自然醒就好了。”
风独影这一觉睡得甚久,等她醒来,才发现外面日头已斜,已是申时了。走至屋外,伸展了一下四肢,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