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眼角就溢出了泪花,却拼命的锤着床板,堆积着皱纹的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
朱妈妈看的心头骇然,有心想要挪动上去几步帮忙,还是站在原地没敢动。
三太太这段时日,变化太大,自己这个服侍了多年的老人,看着都有些怵。
三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又经历过陈纯贞的事情,多年累积的病痛一下子爆发出来。虽说后头又有心愿未了,强撑这一口心气活下来,还是伤了根基。
这时候笑起来,牵动肺腑,一口浓痰堵到喉管上,脸色都涨青了。
朱妈妈瞧着不对劲,急忙上去在三太太背后拍了几下,才让三太太把这一口痰给咳出来。
“太太,您没事。”
太摆摆手,靠在迎枕上,冷冷道:“放心,我还没给纯贞报仇,那些贱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死!”
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想着报仇,
朱妈妈上回背叛了三太太,找到陈端崕,也是逼不得己,但到底还是多年的情分,也不愿三太太一条道走到黑,就苦口婆心的劝道:“太太,您没了十姑娘,还有四少爷呢,还有小孙子呢。您也看开些,养好身子是正经,就不要再为其他事情整日伤身了。”
三太太听了却勃然大怒,“纯贞对你也是妈妈妈妈喊得恭恭敬敬,你如今却帮着那些贱人说话!”
朱妈妈知道三太太是犯了倔性,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多年主仆,三太太对朱妈妈还是信得过,又想着现下身边无人可用,唯一得力的就是一个朱妈妈。看朱妈妈不提了,也缓下口气道:“行了,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纯贞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她死的那么惨,她父亲哥哥都不管,我这个当娘的,却不能叫她在九泉之下都死不暝目。”
“可赵家都……”
“不止赵家!”三太太睁圆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神色凄厉的大吼道:“陈纯歌那个贱人,我辛辛苦苦把她养那么大,给她安排这么一门好婚事。又给她一大笔压箱银子,替她照顾她姨娘。我哪点对不起她们母女,结果她居然翻脸不认人!李家在京城是什么名声,什么地位!要是她早早的就肯照顾纯贞,赵熵那个畜生,又怎么敢在外头养女人!就算养了,她要是肯听我的意思办事,那个女人也早就被赵熵恨之入骨,决不能还回去祸害我的纯贞。都是她,都是她,是她帮着赵家,帮着那女人害死了纯贞!”事情哪能这样算十三姑奶奶是陈家的姑娘,虽说是庶女,可出嫁之前自然也该由陈家养活。
要给压箱银,也是嫡母自己随心意定下的。
至于赵家的事情,李家就算再势大,十三姑奶奶一个出嫁的人,也不能没头没脑的就去伸手,事后知道了不也及时写了信回来,还叫了国公爷一道去给撑腰。
事情后面变成这个地步,谁也不愿意,说起来还是十姑娘自己太软弱,被养的娇惯了,半点风雨都经不起。
怎能一股脑儿怪到十三姑奶奶头上。
朱妈妈心里知道的道理,却不敢拿出来和这个时候的三太太说,只能一边给三太太顺气,一边道:“您注意身子,注意身子。”
三太太却充耳不闻,跟着了魔障一样。
“还有陈纯瑶那个丧门星。在家里就一直克着我,出嫁了还要克着陈家,在周家干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情,居然皇上还把她放回来了。怎么不让她跟周家一起去死,偏偏要回来继续祸害,可怜我的纯贞,这个丧门星一被放了合离,我的纯贞就难产送了性命。都是她克的,都是她克的!和芳这个贱人,她生的狐狸精克死我的纯贞,还想着要找一门好婚事去做当家主母,去过好日子。做梦!”三太太脸上满是青筋,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就拉着朱妈妈手道:“我就是不答应,拖死她们母女,她不是趁着你们不在来给我下疯药,想让我更疯一些。啥,她这个贱人以为我是真疯了,她以为我真的会喝药。我从来就没喝过。我就顺着她意思去疯,她挑拨我几句,我就端着她给的药去送给冒姨娘。反正我是疯子,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等出了事情,老爷自然会查清楚,陈纯歌那个贱人也会查清楚。我是正妻,我是嫡母,他们能拿我怎么办,还不都是那个贱人的错。”
“太太,太太,你歇口气,歇口气……”朱妈妈看三太太不喘气的说了一大堆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要去倒茶给她喝。
三太太却不理会,继续道:“那个蠢货,看着那边母子都没事。还敢自己跑到李家去,她想用别人的手绊倒我好把陈纯瑶这个丧门星嫁出去,结果反而让老爷对她动了杀心。等着,等着,等洗三那天一过,我就去看着她咽气,还要把事情都告诉她,再让她看着我把陈纯瑶弄回来给我侍疾,我要她死不暝目!
朱妈妈看三太太抓着她的手都在发抖,忙安抚道:“是,是,您就放心,一切都在您的算计里呢,谁也出不了您手掌心。”
三太太就一个劲点头,“等那两个母女都去地下服侍我的纯贞了,就该轮到陈纯歌那个贱人。国公府又如何,怀着三个孩子,什么时候死,都要看我的意思!”
提到国公府,朱妈妈心里就是一个激灵。
看着三太太越发癫狂的神色,朱妈妈心里直打鼓。
看太太这样子,劝是劝不了了。
不过就算是告密,自己也没有法子。
不是找不到机会,而是太太现下越来越不相信人,什么时候都是悄悄做好了,事后再来告诉自己。
就连发现和姨娘在换药的事情,也是和姨娘从李家回来,被老爷下令灌了慢性毒药之后才跟自己说起。
至于要如何对国公府那边动手,半个字都不肯提。
第十八章 捕蝉(下)
可和姨娘和十三姑奶奶又不一样。
和姨娘不过是个妾,没了就没了,老爷本来也存了心思,和姨娘更是自己找死。
但十三姑奶奶
朱妈妈想到就觉得寝食难安
要是出了事,只怕整个陈家都要牵连进去。十三姑奶奶肚子里可是有国公府的嫡子和嫡女!国公府背后是皇后和即将册立太子的皇长子!
要不就这样去告诉四少爷,不管太太打算怎么做,都告诉四少爷,四少爷总有办法查出来。
但太太这段时日表现的那样好,就连昨天端了药给冒姨娘喝,事后药渣真的查出问题来,老爷和四少爷都还有些半信半疑。
现下又查出和姨娘有问题,到底人家是母子,自己无凭无据就跑去说了,只怕四少爷不仅不信,还要收拾自己。
真是左右为难。
朱妈妈神色不定的想着,三太太一通发泄之后,却拉着朱妈妈的手,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陷入了沉睡中。
院子外头陈端琅看着紧闭的院门皱了皱眉。
怎么这样冷清
跟以前在家里时候可真是没法比。
真是树倒猢狲散了
特意来看望冒姨娘和弟弟的陈端琅嘴角就浮现出一丝讥诮。
旁边领路的丫鬟看见如今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又看着那一身精致的上等苏绣竹纹衫直缀,还有腰间在日光下闪烁着夺目光芒的金嵌玉双狸佩,眼中闪烁的满是欢喜和淡淡的羞涩。
看陈端琅对着三太太的院门发呆,就上去小声道:“七少爷,太太这些日子都要好好歇息,您还是先去瞧瞧冒姨娘。”
陈端琅从回忆中抽出来,朝着旁边的小鬟瞥了一眼,发现对方晕红的双颊时,微微一笑。
“母亲既然要静养,我也不便打扰。不过我也得尽一份孝心。”
说着就毫不犹豫的掀起了袍角,跪到了地上,磕了几个头。还振振有词的祈求上天保佑三太太身体早日安康。
旁边跟着来的几个婆子丫鬟看见都在心里称赞不己。
觉得比较起来,还是陈端琅这位庶出的少爷更知道孝道,不像三太太,见到这位七少爷就要打骂,没有半点嫡母的慈心。
陈端琅隔着院门给三太太磕了头,也就没有再耽搁时间,径直去了冒姨娘的院子。
冒姨娘正坐月子,躺在床上。不过陈端琅还没有束冠,还算是孩童,三老爷得了幼子,心情大好,又看着陈端琅出息,就破例让陈端琅直接去看冒姨娘,也不用隔着屏风帘子了。
陈端琅一进屋,早得到消息,心情急迫的冒姨娘就想要从床上下来,旁边的鬟急忙拦住。
陈端琅有心想要上前搀扶,想到来时纯歌的叮咛嘱咐,还是硬生生顿住脚步,强忍着泪意,给冒姨娘行了礼。
“姨娘,我来看您了。”
冒姨娘眼中蓄满泪水,看着一年不见的儿子,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连连说好。
丫鬟给陈端琅端了凳子摆在冒姨娘床边上。
虽说有些不合规矩,陈端琅还是顺水推舟的坐下了。
在过去十来年的岁月中,陈端琅几乎就是冒姨娘人生全部的希望。至于后面生的儿子,则是完完全全意料之外。
当初迫于无奈离别,如今见到了人就在面前,而且隐隐已是大人模样,冒姨娘既欢喜又心酸,拉着陈端琅的手,哽咽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最后也只能道:“七少爷,您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陈端琅一听到冒姨娘喊七少爷,心里就跟刀割一样难受。
以前是孩童不知道滋味。总觉得喊姨娘跟喊母亲也没什么差别。
现在慢慢懂得了,才明白其中的真意。
尤其是上一回过来探望冒姨娘,却也只能先去给三太太请安,还束手束脚,不能直接见到冒姨娘人的事情,让陈端琅心里更有无数感慨。
陈端琅就露出笑容,连连安慰冒姨娘。
“姨娘放心,姐姐把我照顾的很好。我在李家族念书,每天都有先生教导,下午姐夫还要教我练武。太夫人也常常叫我过去说话,赏我东西。”
听到李建安和太夫人都对趁端琅不错,冒姨娘就忙道:“好好,国公爷和太夫人照顾您,您也要记在心里,今后要好好报答人家。”
“姨娘放心。”
冒姨娘是个不菩言辞的人,有一肚子话想要跟陈端琅说,但真的要说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一个劲盯着陈端琅看。
还是旁边丫鬟知道时间不多,提醒道:“姨娘,要不要把八少爷抱来给七少爷瞧瞧。”
刚生下来的孩子,身体弱,吴四奶奶又有身孕,三太太也需要静养。所以三老爷就答应冒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