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怕等我老了,皮肤松弛了,眼角爬上细纹了,那个人他还不现身。
罗素然说人生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
这么多年,她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所以我想了一下,我说,好,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试试看。
这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虽然结局未知,但我愿意找一条看起来最安全的路走下去。
只是,命运比我想象之中要强悍太多,感情从来无法战胜命运。
晚上我们四个人去化龙池的小酒吧喝酒,叫了很多我最喜欢的百威。
化龙池曾经只是一条拥挤着低矮民居的安静古巷,随着第一家酒吧的开张,迅速变身成如今的热辣模样。
李珊珊喝多了之后抱着我跳舞,对面有男生对我们吹口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水顺着原木的屋顶落下来像一道水帘,地上是经年的石板,坑坑洼洼的小水洼里反映着一条街的喧哗和情调。
李姗姗真的有点点醉意了,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落薰,我早知道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的,我都懂……”
我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是我也有点晕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我嘟嘟囔囔的回应着她:“其实我很爱他啊,可是他不肯停下来,等他肯停下来了,我靠,居然不是为我……”
我们两个疯女人执手泪眼相望,在酒馆门口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画面,不知情的人可能真的会怀疑我们的性取向。
我们两个人的惺惺相惜是被另外那两个人突然之间的冲突打破的,我不明白宋远怎么会突然跳起来指着许至君说:“你再乱讲一句,信不信老子真的翻脸!
我霎时清醒过来,瞬间有迷糊了:除了我,还有人对许至君这么不客气?
许至君坐在角落的位置里看着外面,他一动不动,可是我觉得,他好像一个引线就要烧完的炸弹,再不做点什么他就要爆炸了。
还是李珊珊比我反应快,她冲过去一只手抓住宋远,一只手拖住许至君就往外走,回头对我喊了一句:“傻逼,拿着包啊!”
我们四个人坐在许至君的车里,我和李珊珊之前那点晕眩完全消失了,每个人都板着脸,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许至君平日里沉稳的风范再次彰显出来,他对宋远说:“你不要激动,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情不会比你轻松,但是我以人格担保,我没有骗你。”
李珊珊忍不住插嘴:“到底是什么事,别把我跟落薰当傻逼啊。”
我本想插嘴说一句“刚刚你还叫我傻逼呢”,但是一看到他们三个人凝重的表情,我就把这句话活生生咽下去了。
我一直都知道许至君讨厌烟味,可是这次,他是我们四个人之中最先点烟的,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就在我们两个人终于决定“试一试”的那天晚上,他来找我的原因,并不是简单的怕我会不开心而已,他来见我,是想找他心里这个“孤勇”的程落薰,借一点勇气。
许至君回到家里,打开灯才发现他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记忆力除了外婆去世,他从来没有看到他妈妈哭过,可是在灯光大亮的那一瞬间,陈阿姨转过来看着他的脸上,分明是一片潮湿。
在所有人的眼里,她一直是个很温柔娴静的女人。
从他儿时起,妈妈就跟一直告诉他:“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撒谎,你撒了一个谎,以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这样不好。”
所以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不是太离谱,都可以直接跟妈妈说出来,在他的生命当中,没有一样东西是要通过撒谎的方式去获得的。
诚实,是妈妈的教育馈赠于他最好的礼物。
那天晚上,陈阿姨叫他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告诉了他一个对于他来说雷霆万钧的消息:她得了胃癌。
许至君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可是陈阿姨疲倦的神色和不愿再多言的态度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呆呆的看着妈妈,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陈阿姨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客厅里,听着时钟里的指针发出的寂寞声响。
过了片刻,他打了个电话给爸爸,可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声。
那边只说了一声“喂”,他就挂掉了电话。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可是这一次,他确实有那么一点想哭。
宋远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我们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只有车头那个多啦A梦的摆设不知人间忧愁般摇头晃脑。
许至君继续说:“我一直都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些事情,但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事情不再是一个案例,而成为了一个现象,我偶尔会旁敲侧击暗示他,可是他有一套自己荒谬的理论。”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我爸爸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另一半,是各种各样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抖了一下。
我不能不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在我生命中一直缺席的男人,他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也当没有我这个爸。”
我不知道他希望我这一生成为怎样的女子,我只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光里,我不得不学会自己独当一面,适应家中没有男性的生活。
早年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伤心,我不得不学会说谎,不得不学会自己在那些没有几个漂亮的分数的期末通知单上模仿妈妈的笔迹签字,不得不在学校召开家长会的时候去路边随便找个人,塞给他一些钱,让他坐在教师里冒充我的亲戚。
不是没有人问过我家中的事,我也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因为受到的伤害太大而不愿意谈及。
我只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我没有一个契机像很多女孩子那样年幼时在父亲面前撒娇,在青春期坦率的告诉他我喜欢一个什么样子的男孩子,没有人会在下雨天撑着伞在校门口等我,没有人会在妈妈震怒要打我的时候挡在我的前面。我的生命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这个人。
我的眼泪安静的流出来,许至君紧紧握住我的手,这个动作仿佛成了我们彼此之间默契的一个暗号。
说不清楚自己的动机,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妈妈放心,许至君终于下决心去查一查他爸爸外面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调出了他爸爸的每个月的电话详单,找到了每个月出现得最多的号码,一个一个排查,有些是生意上的来往,有些是普通朋友,大多数名单他都确定了,只有一个号码最可疑。”
许至君对着详单上显示的那个号码拨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早就存在这个人的姓名,在那一刻,他内心感受巨大的震撼。
当他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拨错了。
于是他赶快摁掉,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之后,再拨。
没有错,那三个字,在他的手机上闪亮着,罗素然。
★'2'原来,我们这些人的青春,每一个人都是暗伤连城。
从来不会撒谎的许至君,所以面对宋远的时候,他根本不晓得要如何自处,他只能痛心疾首的告诉他:你的姐姐罗素然,就是我爸爸的情妇。
听到这里,宋远还没有动作,我就尖叫起来:“不可能!”
许至君看着我,目光里充满浓烈的哀伤,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落薰,我没有必要骗你们,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心里也很矛盾,我挣扎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知道罗素然在你心里的分量,况且当时康婕……所以我硬是忍住了,没有说。”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好像看到原本烈日高照的天空突然就阴沉,好像看到五彩斑斓的街头突然就失了声。
我用力忍着,我不想在他这么烦恼的时候还表现出一副很脆弱很经受不起打击的样子。
他需要我的勇气,他需要一个坚定不移支持他的程落薰。
说起来真是命中注定,其实在很早之前,命运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已经在我面前揭开了一些真相:
我想起那个茫然的清晨,我在中天国际楼下看到从车里下来的罗素然,她当时脸上那种与平时截然相反的仓皇表情……
我想起我第一次从许至君家里出来,陈阿姨把我送到门口,转身我就看到许至君他父亲的车……
原来早就有了端倪,原来我是最早洞悉的那个人。
我转过头,对宋远说:“我答应过素然姐,什么都不跟你说,但我真的不知道,人物关系是这样……”
宋远靠在李珊珊的肩头,黑暗之中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李珊珊也一直沉默着,我知道她一定因为这件事而联想到了她自己。
原来,我们这些人的青春,每一个人都是暗伤连城。
我完全能够理解许至君当时的感受,那种惊心动魄,那种难以置信,那种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震撼和愤怒,那种要不要告诉我和宋远的矛盾与挣扎。
我也完全能够理解宋远此时的感受,这种颠覆,这种不可思议,自己一贯敬重的姐姐,斥责起李珊珊来那么大义凛然的姐姐……
我沉默了,李珊珊沉默了,宋远沉默了,连许至君自己,都沉默了。
这个晚上,我们谁都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我们分成两部车各自散去之前,我把宋远拖到一边,我紧紧地抓着他战栗的双手,无比诚恳地跟他说:“宋远,无论怎么样,你还是要跟素然姐和解,明白吗?”
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一副二世祖模样的他,眼睛通红的看着我,在某个瞬间我觉得,这个贪玩的男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
他说:“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
我们两个人看着对方,作为罗素然最亲近的两个人,我们谁都不愿意承认,心里有个地方,真的坍塌了。
那个晚上许至君不想回家,我就陪着他在江边坐了很久很久。我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林逸舟之外,我还有这样的耐性陪伴另外一个人。
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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