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常常会说起,人的命,天注定,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在与阿玛生气的时候,在独自一个人哭泣的时候。小小的我,只有这样的印象,七岁的时候她死了,而我被卖进了宫里,也是那一年,我认识了小尘子,然后我出了宫成了四王爷属下的一名暗人。
从此之后我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主子,我唯一的主子四王爷,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做一切可以做的事。
可是几年后,我的第一个任务,也就是我今生唯一的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你。或者这种保护也有另一方面的意义,我不说,你这么聪明也会知道。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荡秋千,浅色嫩芽一样的衣裳和头饰,让人感觉好似你飘然欲乘风而去,让人那么想一伸手,九天揽月一样的把你揽在怀里,身为一个女儿家的我都会有这种心情,可以想见,当时那几位爷,是怎样的喜爱着你。
这些种种,都在我的眼里,然后呈报给我的主子。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他是我第一个崇敬到可以为之去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所以我真的很妒忌你,一种病态的妒忌。我的文是他赐予的,我的武是他赐予的,甚至我的生命和荣耀都是他赐予的,可是我永远也没有,连站在他身后的机会也没有。多少可悲的我,然而我情愿,哪怕是能侍候着你,你们,一直到死,我就满足了。
可是文心,文心你为什么要跑呢?
你的玛父有那么深厚的背景,你那么得太后的眼缘和宠爱,连皇上都对你青眼有加,多次夸奖。你做皇子福晋指日可待,那么多的阿哥喜爱着你,八爷,九爷,十爷,十二爷,十三爷,十四爷,十六爷,甚至于四爷,不论是出对像兄长对妹妹的爱还是男子对女了的爱,无论是不能割舍的爱还是权衡之下放弃的爱,那么多的爱汇成溪流也不能将你的心留下,是吗?你可知,有多少人羡慕着这些,又有多少人嫉妒着这些?
是谁为你挡下了冰刀霜雪,严寒酷暑。
起先,是八爷,然后,是四爷。
姐姐想不到吧,在这宫里,最沉默的两个人,一直一直在帮助你,不但你想不到,而且你永远不会知道,而我,是将死之人,我知道姐姐一起欠一个明白,相处这么多年,你的心肠和心思,我多少知道一些,哪怕是死呢,你也一定会想知道个究竟。
对吗?如果我猜错了姐姐的心肠,那么就可以到此处为止,不要再读下去了。
信纸上隐隐有泪迹,是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是在心酸些什么,想像着她临笔的心情,我闭了闭眼睛。看,还是不看?
若没有猜错,姐姐果真看下来了,我知道你一向最不好凑热闹,也最没有好奇心,可是这信,你无论如何会看完它。
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要逃呢,如果你不逃,安安稳稳的嫁给十二爷或者十六爷,甚至于求了八爷收了你,都不是没有可能的,这样一路下来,给你现世的安稳,是多么容易的事。我当时多恨你的决定,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
你逃了出去,我负责盯住你的任务失败,明明知道你是有意逃走的,却有口难言。
幸而你逃了没有多久,就被四爷的人发现了。不单只有四爷的人发现了,九爷的人也发现了,可是我很久也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肯放过你。
我从未想过四爷是真的,真的爱上了你,就像我今天才明白,或者九爷,对你也是动了心思的。
而我自作主张的做了些无比愚蠢的事,鲜血撒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那个车夫,那个车夫,是我的玛父,在京城的亲人,便只有他和我的小堂叔堂婶,便是所谓的李大哥夫妇。我做了一个最蠢的决定,因为妒嫉,我想帮你逃脱,那个茅草房子里的老两口,是我额娘的养父母。
因为我的愚蠢,他们,我所有的亲人,死于非命。。。。。
我的大脑轰然一声炸雷,死于非命,死于非命。。。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些人,都死了,就这么死了,因为我,那些善良的笑容,踏实的话语,都没有了。
我害死了自己的亲人,也想跟着到九泉之下,可是四爷拦住了我,问我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做的,会让他们死的那么惨,除了你看到的我的小堂叔夫妻的惨死,在你走后没有多久,那三位善良的老人,也被人砍死在刀下了。
文心文心,你是我这一生的业障啊。
回到你身边,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你死。
可是我没有机会。你嫁给十二阿哥,每日悠闲自在,我多恨,多恨你,可是我没有机会下手,你身边有太多的人,你恐怕绝不会知道吧,除了为四爷效命的我,你的身边还有好多的人。
把你偷出来多么不容易,可是为了四爷我拼了命了,然后,我日日看着你与四爷在一起,恩恩爱爱刺我的眼。文心,你看到我的心,在滴血了吗?
。。。。。。。
那日你问我相处多久了,我救下的小尘子被你发现,四爷知道我猜出来谁是最终的凶手,我在劫难逃,可是你说你要保护我。
我下不去手杀你,我自己的命,亦不久矣,其实他不知道,我只是要他快乐,幸福,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只要他开心,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是死呢。而你呢,你问我的时候,我和发觉,原来这么久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老了,你看似什么都得到了,却其实与我一样,什么也没得到。
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你都看不清楚,原来无知的人,是多么的幸福。所以写到这里我突然就不想告诉你些什么了,我突然想你们都幸福。可是我的这一生呢?
那么就这样吧,老天若让你们幸福,就不要把这信有机会交到你的手上,若是不让,文心,你也要坚强,努力让自己快乐幸福,也让他幸福,手上那么多鲜血,沾着那么多人的鲜血和努力,凭着这些,也要幸福。
她的信很长很长,我似乎能听到她歇斯底里的笑声,她叫我沾着别人的鲜血,让自己幸福。
我把信一页一页的,用烛火烧掉,可是太多了,于是我叫燕子把冬天用的炭盆子拿来,我烧的一屋子,都是浓烟。
我知道我这一生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雍正三年,冬日。
飘飘扬扬的雪下了一整夜,自从柔儿死后,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慢慢的竟连床也不下了。四四换了多少个太医,都不能找出我病的根由,皇后送的药,却是一日也不能停了,那药是什么我知道,可是就像我的爱情一样,那药,我也控制不了了,无法再停下来,一日一日消瘦,有太医说我这是心病,还需要心药来医,可是我有什么心病呢。
我没有病,只是不想再活而已。
倚偎在四四的怀里,看着他些许憔悴的面容,心脏一颤一颤的动。面上却是笑着的,说些冷笑话,看着他笑的硬邦邦。心里却叹息着,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
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四四疲惫的面容,很心痛,却又无奈,四四,为什么你还不明白,我们的缘分,已经到了。
终于,我一天睡着的时辰,达到八个以上,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了。
让四四把十三阿哥叫过来,我知道如今我能见,他肯让我见的,十三阿哥是头一个,别人,真是有些痴想了。
挣扎着起来,梳妆,打扮,把苍白的脸上涂满了脂粉。
笑着看他走起来,如今他也是老了,一瘸一拐的,一步步过来,不好看,却步履稳健。
他也冲着我笑。
我把茶具摆上,他笑道:久违了,这行云流水茶,这么多年了,却没见得谁比你做的更有味道,如今能得这一番招待,死亦幂目了。
我微笑不语,冲过了茶,端敬到他面前,他笑着接过,叹息一声,品后放下。
“十三爷是否记得,你还欠着我一个承诺。”
“承诺?!”十三一愣,似没想到我突然提出来这个问题。
而我,知道自己清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总似睡不够一样,有时说着说着话儿,就能睡过去,如今有这个机会,错过了可不能再来。
从怀里拿出锦囊,放在十三的手上。
道:“这是我以生命相托的事,请你,帮我。”
十三面色大变,虽然他亦隐约知道我的病,却没想过我或者真的有一天会怎么样,我知道他觉得他的皇帝哥哥会拼了命保全我,可是他不知道,人力终有所不及之处。
看着他郑重承诺,我心终于安然了起来,恍惚着似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冬天,有一个人,那孑然孤立的站在雪中央,用那么深那么深的眼光,看着我,看的我心慌了,然后转身跑走,耳边又传来谁的笑语,在雪里欢笑时的笑语。
那些阿哥们,或清辙或可爱,或沉静或温柔,围在我的身边,笑笑着把雪泼在我的脸上,身上,心上。
十三也在望着我出神,我微笑着望向窗外,回答他的问题:“会有一日的,你觉得你应该打开他的时候,你就会去打开他了。”
那么多的遗憾啊,我想见八爷,那位清润的王爷,我知道他一直一直以来,都不曾好过,生活的磨难,就要来了,是他不得不承受的磨难,是他永世的羞耻,他这样的人。
我想见十四,仍记得那个月色衣衫,听我读诗,装成谦谦君子的十四,用热烈的眼神,热烈的情感,诉说着对我的情感的孩子。
还想见十六,那个怒气冲冲向我走来的孩子,亲热的,依恋的,我当成弟弟在疼爱的孩子。无论是为了什么疏远,我都不曾怨怪过他。
那个沉静的十二爷,我的丈夫,我名义上一直以来的丈夫,原本应该是我在这里陪伴着的人,在这四角的墙外焦急愤懑却无计可施的他,是我想要保护的人,也是我曾真正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如今却再也见不着了。
幸而,幸而还有四四陪在我身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