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恢复了点自信,终于又活泛过来,腾地站起身,对外面叫道:“马上给曹仁将军报信!请他即刻整军,迎战吕布!”
几日后,荀攸来到腾县城头,看着城下黑压压的敌人和接天蔽日的旗帜,两手死死地掐住城墙。
他与曹仁合兵一处,留荀彧固守后方。他二人领兵迎战吕布,除去吕布已经攻克的两座城池,最近的一座城,便是腾县了。
商议一番,猜测吕布远道而来,运粮必然困难,荀攸便建议,让曹仁领军去截吕布的粮草,留他守城。
打仗这事,荀攸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表面上尽量不动声色,心里其实紧张得要死。
曹操给他们留下的三万人,虽然不是老弱病残,但也不算精锐,正面和吕布接触了一下,就伤亡惨重。如今虽然有城池可以凭借,还是很难抵抗吕布的大军,只能拖着时间,等着曹仁的好消息。
这时,城下的吕布越众而出,白马银盔,提着方天画戟在城前遛马,耀武扬威,高声喊话。
所说无非就是吕布大爷来啦,你们快点投降!荀攸在无数电视剧里看这个场面都看腻了,现在不管吕布叫什么,只当没听见。
武将单挑确实是这年头打仗的规矩,但是对面是吕布,没人会傻到出去送死。
吕布叫嚷了一回,见没人搭腔,愤愤地一挥画戟:“攻城!”
战鼓擂响,攻城开始了。
这年代的战争工具,悲催得让人泪流满面。
所谓的“云梯”,就是长一点,高一点的木头梯子而已。话说回来,城墙本身也没有多高,就现在这座小土城,城墙最多有四米。城上的人视力好的话,连城下吕布的脸上有几颗小麻子都能看清楚。
所谓的护城河……那个真的能叫河么?多加一个字,叫河沟还差不多。
兵器则就是刀枪、弓箭,弓箭的射程倒还不错,能射到三五十米,可是箭矢数量却是非常有限的,必须省着点用。为了节省箭矢,大部分时间,士兵们都是直接挥着大刀,把爬上城的敌人砍下去。
战争简陋,但却残酷。
刀砍在身体上的声音,让人想到鱼肉在砧板上被切割。血和破碎的肉块喷溅得到处都是,刀刃上,城墙上,地上,士兵们的脸上,手上,盔甲上。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不断有人被砍伤。因为兵器不够锋利,即使伤到致命处,却仍不能立即死去,总是痛苦地痉挛着,哀叫着,喉咙里发出丝丝的声音,挣扎很久才绝气。
修补城墙。砍断敌人的梯子,砍断他们抓住城边的手指,把滚烫的热水从城上泼下去。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他在经历的战争。
听不到别的声音了,他耳边充斥着箭矢的呼啸和士兵的惨叫。看不到别的东西了,视野里都是鲜红的血。
杀戮!没有尽头的杀戮!
……终于,第一轮攻城结束了。
顾不及说什么,荀攸快步跑下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弯腰狂吐起来。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这不是打游戏,这是杀人!是集体屠杀!杀一个人就像弄死一只蚂蚁,一轮箭雨过去淹死一群,又一轮箭雨过去又淹死一群。想到那些尸体狰狞的面孔,僵直的四肢,乃至面上灰败的尸斑,荀攸再度吐得天昏地暗。
直到吐得胃里没什么东西可吐,他才退后两步,有气无力地靠在一棵大树上。
“公达!”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接着一个人急急地扶住他的肩:“公达!你没事吧?”
荀攸第一个反应是糟糕,被发现了!荀攸本人可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不会对杀人感到恶心的。
然后觉得……这人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昏昏沉沉地回头看,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浓眉长目,眉峰锁着,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担忧。
“元……元常?”
钟繇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不舒服?去叫大夫来看看。”
荀攸摇了摇头让脑筋清醒些:“我没事,元常,你如何来的?” 吕布大军压境,这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公达忘了?我说过回长安时还要路过兖州啊。我刚好经过腾县,因为吕布攻城,没有走脱……不想你也来了。”他解释道,“本想找你,不过刚才那场面可不是叙旧的时机。”
“哦……”荀攸答应。他其实没忘,只是没想到吕布和曹军打成这样,钟繇竟然还来了兖州,正常人应该唯恐避之不及才对吧。
现在可好,想走也走不了了。
钟繇这个人啊,该说他是太好心,还是该说他太傻呢。
钟繇扶着他肩头的手一直没松开,问道:“局势很紧急么?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第 11 章
荀攸与钟繇执手一同往回走——咳,不要误会,执手只是表示友情的方式。一边走着,一边想,要说有什么需要钟繇帮忙的,还真的有。
对付吕布这位三国第一猛将,不能力敌,只能智取。智取的一个方式就是挑拨离间,瓦解吕布与他现在的上司张邈之间的信任。
而钟繇正是去挑拨离间的合适人选。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从长安来,是朝廷的人。而朝廷掌控在董卓的旧部李傕、郭汜等人的手里,所以,钟繇说的话,很容易被当成是李傕郭汜说的话。而李傕郭汜与吕布有仇。如果钟繇去游说张邈,让他不要帮助吕布,那么……你懂了吗?
好吧,不懂。
钟繇表情困惑:“可是,我未必能够劝动张邈。”
荀攸耐心地解释:“他不听也没关系。因为吕布会让他听。”
钟繇愈发不懂了:“为什么?”
“吕布性情反复多疑,逃离长安后已经换了四个主子,每到一处都不能安稳,总担心有人要害他。所以,只要他听说你去见张邈,必定会怀疑张邈也想杀他。疑心一起,就会有所动作,或者迟疑不进,或者写信质问张邈,或者干脆退兵。”
“张邈也不是个大度的人,见吕布有异动,便会插手,断粮,或者派人监视吕布。而这又会加剧吕布的猜忌……”
钟繇明白了,拊掌道:“好!此乃连环计也!”
“对,连环计!你的任务,就是在张邈身边煽风点火……呃,推波助澜,挑拨他们内讧。”荀攸干咳一声,说得太高兴,忘了用词要文雅!要得体!
“我明白了。”钟繇点头答应,然而又想起一事:“可是在这期间,你……能顶得住吕布的进攻么?”
荀攸一时语塞,这问题可真一针见血。
能顶得住吕布进攻吗?能顶多久?荀攸不知道。甚至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些城迟早都会攻破,吕布将占据兖州,等待曹操从徐州撤军,与他打响濮阳之战。
因为那是历史,不可改变的历史。
要经历多少杀戮?要目睹多少死亡?要见多少鲜血,直到他最终习惯而麻木?
但是这没必要让钟繇知道。钟繇不是曹营的人,肯去实施连环计,已经帮了很大的忙。
荀攸笑道:“没有问题,主公留下的人数虽少,但都是精锐之师,我与曹仁将军定能保全兖州,等元常传回好消息来。”
精锐之师什么的,说谎话一点都不牙酸啊。
钟繇相信了他的话:“那样就好。事不宜迟,趁着吕布还没有彻底围城,我明日便动身去找张邈吧。”
“盗贼猖獗,派些人护送你去。”
“也好。”钟繇并不拒绝他的好意,“还可带些礼物,做戏要做全套。”
“我即刻命人准备。”
“哎。”钟繇拦住他,不由分说往房间里推:“不急在一时,你不舒服就先休息一下。”
好吧,不急在一时。反正已经火上房了,急也是烧死,不急也是烧死……
第二天黎明时分,趁着吕布尚未围城,荀攸忙将钟繇送走。兵临城下,他们也没有心思叙旧。想到和老朋友两次见面,两次都是急急忙忙,没有好好招待,荀攸觉得挺愧疚的。
“两次都是来去匆匆,乱世之局逼人太甚啊。”他还在这么想着,钟繇已经开言感慨。
再度叮嘱:“公达多保重,愿曹军上下平安。”
保重什么的,这些天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荀攸看着那张忠厚的面孔,忽而起了捉弄他的心思,笑道:“用兵就是用险,既弄险,便难保平安。元常是想要我用兵,还是想要我平安?”
钟繇怔了怔:“我若说两者都希望呢?”
“人苦不知足。”
钟繇苦笑道:“公达,为何我总是说不过你?
因为你们古人都老实。荀攸也笑:“放心吧,一切都会平安。”荀攸会一直活到曹操当上魏公,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话音刚落,钟繇突然走上来,似乎想要拥抱他一下,但最终只是拉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后转身上马,拱手作别。
荀攸也依礼作别,目送他策马离去。
钟繇带着礼物和几十名护送兵士,离开了腾县。
曹仁将军的捷报在当天晚上传回。由于吕布未做防范,曹仁顺利拦截粮草,纵火烧毁了几十辆粮车,并在吕布赶回来救援之前撤退,曹军几乎没有伤亡。
荀攸得知后很高兴。可惜的是,他还没高兴多久,坏消息就来了,曹仁在即将回归腾县时,被吕布部将张辽堵截,不得不撤军,退守濮阳。
“先生,我们也马上撤军吧!”一名偏将建议道,“腾县孤城难守,若被吕布围城,再想撤就难了。”
荀攸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方法,只得采用他的建议。
当夜的夜半时分,曹军悄悄地打开城门,全军撤离腾县。
行不到半里,前方忽然火光大盛!
火把高举,喊声四起。荀攸马儿一阵嘶鸣,扬起蹄子,险些把他掀落马下。他紧紧勒住缰绳,才拢住了狂躁不安的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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