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都是木质,火船上又涂了油料,一撞便熊熊燃烧起来。大火迅速将船淹没,烈焰腾空,映红了大片江面。
黄盖高喝道:“着火了,杀!”
“丞相,差不多了。”烟灰飞来,呛得荀攸直咳,但还是兴奋地指着对面:“周瑜的帅船出动了!”
两艘战船被大火烧毁,腾腾火焰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周瑜远远见着起火,只道功成,便催动大军杀上来。
曹操这时才下令:“拆掉铁索,迎击!”
江面之上,红浪翻涌,火光将天染做胭脂色。
待江东军发现曹军着火的只有两条船,火计失败时,两军已然短兵相接。
四面“砰”“砰”的响声不绝,曹军的大船撞上东吴的快船,有人在船上砍杀,有人潜入水底,试图凿漏对方的船只,有人则在船上忙于堵漏,往外舀水。
叫喊和呼救声,和着船帆呼呼作响的声音,荆州军的舵手谨慎操船,一边绕过火船,一边纷纷开弓放箭,两边箭矢如雨点一般,朝着人身上乱射。
船板猛烈地摇晃着,士兵们在船上跳来跳去,互相砍杀。
“传令,出动弩船。”
随着曹操命令,水寨中又驶出几条大船,上面有几十名射手调试弩箭,面对敌军瞄准。这是由刘晔改装过的弩箭,射程更远,威力更强。水战上弓箭为先,这兵器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曹操和荀攸等人站在帅船上,观察着战场情况。这等强硬碰撞并不是周瑜想要的结果,火计既败,他们与曹军硬拼没有优势,很快就会撤退。
撤退?呵。荀攸笑了笑。敌军欲退无门啊,曹操这边早就派出水军,绕路偷袭周瑜后方,约定以火起为进军信号。现在,他们该是已到了陆口港吧……
前后夹击,周郎败局已定。
江东水军悍勇,虽然发觉计策失败,依然拼死冲杀。小船游鱼一般在江面穿梭,躲避大船,觑空偷袭,也让曹军吃了不少苦头。
但战局仍是一面倒地向曹操这边倾斜了。
有人指点道:“丞相,那便是周瑜!”
隔着浓烟火光,可见敌方帅船,大船最前方立着一人,银甲披风,挺立的身姿如同一杆标枪,却又流露出儒雅风度。
周瑜。
曹操命人喊话:“周瑜小儿,汝计已败!快快投降,可保性命!”
周瑜的答话远远传来:“曹贼休得张狂!”
底气已经不足了呢。荀攸想。在风声里,在火光中,在江涛上,周瑜的身影虽然英挺,却已显孤独。荀攸可以揣测他现在的心情,不甘心,忿恨怨怒。因为孙坚、孙策创立的基业,他终究没能守住。
谁让这个世界乱了呢。荀攸默默在心中安慰他,这是历史突变,真不怪你。
曹操拔剑出鞘:“围攻周瑜!擒贼擒王!”
全军应诺,人人奋勇。快船如箭矢般向周瑜战船袭去,周瑜一时难以应对,只得退避。
就在此时,江东军身后又出现了火光,有人高叫:“不好,水寨烧起来了!”
偷袭成功!
曹操挥剑喝令:“全军突击,杀入周瑜水寨!”
……
遥想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而今,这滚滚长江之上,燃烧的是江东儿郎的魂魄。
荀攸仰望夜空,这里群星闪耀,争辉斗奇。然而终将有一轮明月破云而出,遮去所有星光。
三国的故事,没了赤壁传奇,大约会失色不少吧……不,其实根本不能再称为三国了,没了刘备,没了孙权,没了鼎足三分,连三国这个名称,都要随之消失了。
在后人看来或许是遗憾,但荀攸此时心中,只有满溢的自豪。
天下,就在眼前。
赤壁一战胜后,曹军趁势进军。
江东既失赤壁要塞,被曹军渡过长江,转为陆战。没了优势,关隘步步失守。
江东内部原本就有投降的声音,因为周瑜一力主战,才勉强压制下去。而今赤壁战败,投降的论调日益高涨。人心涣散,再无力组织大规模的强硬抵抗。
曹操趁势一边打一边招降,孙权一路逃亡,终于没了信心,送出了请降表。
周瑜却仍不肯降,集合残兵,退守建业。
曹操提起潮湿的衣摆,——沿江便是有这个麻烦,衣服鞋子总被水汽打得湿漉漉的,一边拧着一边说道:“周瑜到底在想什么?孙权都降了,他还在为谁尽忠?”
“姜维之于蜀汉也是如此……”
“姜维是谁?”
荀攸囧:“呃……我是说,周瑜忠于的不只是孙权,还有江东这片基业,孙策开创出来的基业……是他誓死要守护的东西吧。”
“所以他是在为旧主孙策尽忠?”曹操摇头,“愚蠢。若我的子孙也有这一日,公达就不会像他一样。”
我会的。荀攸没说出口,但表情已泄露了一切。
曹操读懂他目光中的意思,不由得伸手将他拉过来,揽住。
荀攸见旁边没什么人,也就顺从了,一边靠住他强有力的手臂,一边道:“丞相刚刚大胜,何必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曹操不在意:“事实罢了。河山永在,而人命有尽,今日天下为我所得,他日又将落入别人之手。这是谁都不能掌控的事。周郎太执迷了。”
“丞相,执迷是苦,却有人自愿沉沦苦海。”
“这么说,我是没可能招降周瑜了?”曹操嗟叹,“将才啊,可惜了。”
的确可惜,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
荀攸看向前方的建业城,明日,或者后日,他们就会破城了吧?
江山不能永远为一人所据,孙策的基业终被曹操所得,而曹魏的江山又会落入司马氏之手……荀攸心中生出淡淡的忧伤,但很快消散。他们只需要活在当下,在当下把大好河山收入囊中,这就足够了。
第 67 章
建业城破了。
孤城难守,但肯留下来守城的,都是有了尽忠必死的觉悟,所以曹军破城,倒也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但城终究是破了。
曹操下令,对周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放他逃走。大军在城中四处搜索,却没见周瑜的影子。
这边翻腾了个底儿朝天,才终于有人来报告了:“丞相,发现周瑜的行踪了!”
“在哪?为何不捉来?”
“这……”报信人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丞相,您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曹操骑马,引着众多从人,来到江岸,远远地,便听到一阵琴声。
曹操分开遥遥包围着的将士,远目望去,只见江边有一人,姿态优雅,正坐在一块大石上盘膝抚琴。不是周瑜又是谁?
琴音随风飘送,高昂时似铁马铮铮,低徊时似涕泪淋淋。时而高呼大喝,时而哽咽难言,最终落于一缕哀吟,千回百转,闻之断肠。
曹操勒马,聆听一刻,扬声道:“壮哉美哉!然则过悲。”
琴声戛然而止。遥见周瑜站起身来,也扬声说道:“曹公已得江东,志得意满,自然不能悟曲中之意。”
曹操问道:“此曲何名?”
“长河吟。”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曲中之意,乃思念往昔,感慨今朝,壮志难酬,英雄气短。”
周瑜长声大笑:“你我乃是敌国,分胜负,判生死。曹公何必惺惺作态,妄谈知音?”
“公瑾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周瑜拾起琴,就在石上“砰”地一声砸个粉碎,翻身上马。两边将士以为他要向曹操冲来,却见他拨转马头,直奔滔滔长江而去。
众人骚乱,连声呼喝,周瑜并不回顾,马儿长嘶一声跃过堤防,落入江流之中。
转瞬千层潮浪,江涛汹涌,人已杳然不见。
有人报告荀攸:“军师,捉住了一个人,但他又说自己不是周瑜的属下……”
荀攸闻言一回头,便看见了那个人,年纪很轻,眉目端正俊秀,目光冷静睿智。不知和小兵们怎么通融的,也没被绑着,手里拿着一把白羽扇,得空还摇两下。
大冬天的,他也不冷。
荀攸第一反应是:美男子,和荀彧不相上下。第二反应是:白羽扇,这个该不会是……
“你是……诸葛孔明?”
那年轻人执扇温文一礼:“您是荀公达吧?荀军师竟知道在下的名号。”
呃……荀攸恍然发觉自己被人家当做前辈高人了。怎么觉得……这么违和呢?
“在下是被吴侯所召,又得家兄写信,来帮个小忙的。”诸葛亮很谦逊。
原来是被诸葛瑾叫来助拳的。荀攸道:“原来你在周瑜军中,那么,预料到那天会有东南风的人……”
诸葛亮一躬身:“我算准了东风,却阻挡不了曹军的脚步。江东已定,天下间再无曹丞相敌手,草民……恭贺曹丞相了。”
荀攸心头涌起感慨,这位是三国第一谋士啊,智力一百计策必暴击啊,现在却失去了表演的舞台,只能不疼不痒地说一句“恭贺曹丞相”。
不用与诸葛亮为敌,真是太好了。
“阁下才智超群,可愿入朝仕官,辅佐丞相?”
“仕官么……”诸葛亮沉吟一刻,笑道,“山野之人,自在惯了,恕难从命。”
他摇着鹅毛扇,慢慢地转身而去,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荀先生,你……可相信天命?”
荀攸未答,诸葛亮又喃喃道:“我的天命……似乎不该如此啊……呵,说了奇怪的话。荀先生,告辞了。”
荀攸在身后道:“孔明何时改了注意,可来许都找我。”
诸葛亮一顿,继续摇着扇子走了。
入夜了。
荀攸来找曹操时,曹操正背着手站在江岸危崖之上。见荀攸磕磕绊绊地往上爬,便伸手拉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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