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笑得有一份嘲弄,什么都不说。我端茶喝一口,淡淡道:“只怕那丫头受不住。”
老爷子看我,笑道:“颜丫头,你想入宫吗?据我所知,皇帝对你可是百般迁就疼爱。”
皇帝什么时候对我百般迁就疼爱了……纵使如此想着,我仍是脸上发烧,忸怩道:“舅公,并无此事……”
老爷子笑得一派和蔼:“没有这事你当太后日日召你入宫?这些日子你进宫,有哪一次没有遇到皇帝?”
果然阴谋论了……我不是没怀疑过,皇帝可以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仔细想想,云想容比我而言,唯一的优势就是她姓云,所以皇帝肯定会在云想容身上下功夫。我呢?他对我越好,我是不是就要越警惕?
我正想着,老爷子笑道:“想容若是入宫也好,正是光耀门楣的事。”
云想容是退过婚的吧,皇帝还要?转念一想,她只是退过婚,我可是思慕某人成疾,险些把自己性命赔上去,要是不收想容,肯定也不会收我。当下笑得也真多了:“正是此意。像是要显示对云家的恩宠。”
老爷子笑得从容,什么也不说,道:“崎儿,你留下,爷爷有话跟你说。”
我自然会意,老爷子再疼我,我始终姓楚不姓云,跟外人也不能说的太多,当下起身道:“如此,颜儿出去休息一会儿。哥哥想是也要来了。”
我退出花厅,也不知道老爷子要跟云崎说什么,但愿不是什么不好的。我轻抚着胸口,默默道:“你如今满意了?”楚婧颜啊,我是该说你可怜还是可悲呢?到了现在,他一颦一笑都还是可以牵动你……
我慢慢踱出,云峥离世不久,侯府之中也还没有从悲伤的气氛中脱离出来,只剩满园的植物依旧在春光中萌生。
我刚回到主厅前,就见楚弈一身月白长衫被云义领进来。他见我也在,眼神依旧是处变不惊,道:“颜儿已经来了?”
我点头笑道:“嗯。”
他报以一笑,但我仍是感觉到他的疏离,心中伤感得很。我是该依雅竹说的去向楚弈解释清楚吗?可是,他能接受这个不是他妹妹的人占了他妹妹的身子?更何况,这种理由太过荒唐,他不会认为我在为自己开脱吗?
我正愣神,楚弈已走到我身前,伸手握住我的手腕,笑道:“舅公呢?”
他手上力气好大,握得我有点疼,疼得我脸上一阵发烫,道:“跟崎表哥在花厅呢,怕是有事要说。”
“晓得了。”他轻笑,见我脸上红了,手上力气松了,“弄疼了?”
我一面揉着手腕,一面嗔怪道:“哥哥晓得还问?”
他笑,什么也没说。我低头看一眼手腕,都被捏红了。曾经看武侠小说的时候,就有高手这样试对方的内力,那他是不是在试探我?
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握一握手腕,跟着楚弈一道去了。
在侯府吃过饭,楚弈也被老爷子叫去了。我呆呆的站在庭院中,什么事就不告诉我?云崎立在我身侧,看着我道:“妹子怎愁眉苦脸的?”
我摇头,无奈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很难受。”
他淡淡问:“为何?”
我看他,竟有一种想要脱口而出的冲动,好容易忍住了,笑道:“谢谢表哥,只是这事,实在不好开口。”
云崎笑,只是笑的有些怪怪的,我说不清,像是有些牵强与为难。他对我还是算很不错了,起码不会给我摆脸色,看着我还会笑一笑。其实站在他身边,总会有一种很安心很幸福的感觉。
我在侯府庭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反正楚弈出来我们便回去了。他脸色也不太好,不晓得是怎么了。
一路无话。等回到安国府,楚弈拉我下车,也不曾问我什么,笑道:“颜儿好生歇息。”
我点头,也有些难过。低头走进府中。沁芳居中樱花正随风落下,像是在下花雨,好美。我伸手接了一片樱花,转头看着楚弈,笑道:“咱们汝南的家也这么多樱花呢。”
楚弈不置可否笑笑:“是啊,那个时候,颜儿还好小。”他说得温柔,眼中分明有了狠光。
我心中主意已定,迎着他的目光笑道:“我记得哥哥走的时候连告别也不肯。明明说好的,结果哥哥也不等我醒来就走了,颜儿那日可是哭了一整日。”
楚弈神色有一份松动,浅笑:“是么?”
我一本正经的点头,伤感道:“后来好久没看到哥哥了……哥哥随军打仗去了,又不肯让舅公等举荐,一直到十岁哥哥才回来……可是祖父祖母已经……”
楚弈也是伤感,轻轻抚过我的额:“好了,别说了。”
我强忍着泪,笑道:“我记得哥哥小时候有一次惹了颜儿不高兴,就做了菜给颜儿吃。”我脸一皱,眼泪也忍不住了,“我那年虽是小,可哥哥那菜简直让人毕生难忘,连爹爹娘亲都说难吃得很,说哥哥将猪肉都给做成碳了……男儿到底是不擅长这些对不对?”
楚弈似有不忍,却什么也没说。我哭笑道:“等事儿了了,咱们回汝南看看吧,去看看祖父祖母,去看看爹爹娘亲……”
“颜儿……”他出声唤我,又叹一口气,“是哥哥不好……”
“不怪哥哥,我知道,我身子好了之后,好多事情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哥哥是关心我,怕谁将我掉包了对不对?”我无所谓的笑笑,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脸,“颜儿不是傻子啊,看得出来哥哥对我疏远了。是因为表嫂叫了我‘小姌’吗?因为这块玉会发光对不对?”我拿出瑶光玉魄,“哥哥你看,这玉石是不是跟蟠龙墨玉很像,也是神器啊,它知道嫂嫂出事了……至于小姌,你晓得,嫂嫂看过好多咱们没有看过的书,她说这个‘姌’字意味很好,才取给我做小字的。”我自顾自的鬼扯着,我实在受够了,楚弈对我那么疏远的态度,我根本受不了……
楚弈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像是在判断我话的真伪。我静默不语,也不开口,两人就这样站在樱花雨中。半晌后,楚弈开口,不复疏离:“是哥哥不好,只是颜儿你知道,在这世上,哥哥什么都不怕,怕的只有你被谁害了。有些事,哥哥必须多个心眼。”
我含泪笑起来,摇头:“我晓得哥哥还是很疼我。”
楚弈笑得一派温和,道:“颜儿先歇着吧。”
我眨着大眼睛,调侃道:“哥哥不会又要亲自下厨来道歉吧?”
他不觉失笑:“哪有大男人日日围着灶台转的?”
我笑,我心情舒畅了许多,似乎春日也有了些生机。终于,和楚弈将这隔阂消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
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杨万里《闲居初夏午睡起》
我倚在窗侧,静静看着窗外金灿的阳光,脑中无端想起这样一首诗来,只是现在可没有儿童捉柳花与我看。早在几日前,宫中已经将不在京中的秀女的花帖发出。我挨个给太后念了,自然最为清楚。此次选秀并非是局限在官家小姐,平民家的女子也有。我未必不知,若是婉韵参加了,其他人几乎是没有竞争实力的。周家出了多少位皇后丞相,且本身奉行中庸之道,婉韵又生得貌美,才学也是上乘,皇帝没缘由不喜欢吧?
我整个人趴在窗上,惹得舜华一阵发笑:“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跟没了骨头似的。”
我笑着横了她一眼:“你才没了骨头呢,还不兴我靠一会儿么?”楚弈对我疑心消除后,两女也恢复了以前的态度。舜华武功绝对不低,不然怎么能一招就将那个黑衣人送上西天?那么舜英自然也不是不会武功的,只是舜华用的是柳叶双刀,那舜英用的什么?
舜华依旧笑嘻嘻的,全然不见那日杀人后的淡然与冷血。舜英笑道:“我看你又胡说,仔细将军收拾你。”
舜华转头做了个鬼脸。我看着两人,道:“你们是不是跟我说说,武功那么高,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两女都是一愣,舜华倒是无所谓,笑答:“哪里武功高?姑娘没见过将军,那武功才叫高呢。”
“你少岔开话题,”我老大不客气,“哥哥是大将军,武功能不高吗?当时又不肯让舅公举荐,自己挣下的功名。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乖乖将你们的武器拿出来才是。”
两女相视一眼,像是被我这模样逗乐了。舜英笑道:“姑娘对这些这样感兴趣?”说着,撩起衣服下摆,露出绑在腿上的短剑来。舜华亦是露出绑在腿上的柳叶双刀:“姑娘别是也想练武吧?”
我哪里是想练武,只是往日就被武侠小说里的武功迷得神魂颠倒,只想看看。两女拗不过我,只得将武器给我看了。我不识得武器材质,只知道舜华的柳叶刀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而舜英的短剑入手温凉,似乎有寒气在蔓延。
我把玩了一会儿,还给她们,笑问:“那哥哥的剑呢?寂大哥用的冰魄刀,哥哥用什么?”
“将军的佩剑自然更是好。”舜英像是极为崇拜一样,“名唤‘龙渊’。”
我顿时一惊:“龙渊?”居然叫龙渊?!龙渊剑是中国春秋战国时代之传世名剑,出自中国春秋战国时代四大铸剑师之一的欧冶子之手,是欧冶子在发现了铜和铁性能的不同之后,冶铸的第一把铁剑,其开创了中国冷兵器之先河。
“是铁做的?”我几乎凌乱了,这名字起的真的是……
“怎会呢?”舜华笑道,“听说是用陨铁佐上某种材料……看来非金非玉,只是吹毛立断,可谓之神兵。”
楚弈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好的东西?我自顾自想着,又看一眼天色,未时过了。起身,“走吧,陪我上将军府去,咱们寂大小姐还等着呢。”
我催了几次车夫,马车依旧缓悠悠的向前行驶。等我到将军府之时,平安皱着小脸坐在凳子上,嘴里还在念叨:“楚姐姐,你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