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还要问问其他人,是为了更好地说服他们,好让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的办法才是最好最有效的,好都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去拼命。他要是知道那句话,一定会拿来用作燕军上阵之前的口号──信燕王,得永生。
所以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燕王一定是任由大伙随便讨论,等没人吭声了,他再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会议结束,绝不会单独点名发言。
梁泊雨在短暂的瞬间几番思量,最后终于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殿下,微臣是时候该回一趟大宁了。」
从燕王极具戏剧性的表情变化中,梁泊雨明白:聪明绝顶的自己再次一语中的。
啪!燕王一拍桌子,「九江小儿,豢养之子,寡谋骄矜,色厉中馁,所长不过纸上谈兵,本无可惧。不过本王在此,他必不敢犯。前日永平来报:江阴侯吴高已经帅兵前去。永平临近山海关,是北平通大宁的要道。如果永平失守,辽东兵马必然直扑北平,到时再跟李九江两面夹击,北平恐将不保。所以本王决定要先救下永平,再前往大宁。知道我离开,九江定来攻城。只要在我回来之前,留下的人能守住北平,届时我再率援军回师,前后夹击,定能将他生擒。」
「九江」是李景隆的小字。虽然李景隆没打过仗,但他因为自幼熟知兵法,又生得眉清目秀、顾盼伟然,所以不论是是当年的朱元璋还是现在的建文帝还都是很看重他的。而燕王之所以这么直呼他的小字,除了因为两人是表叔侄关系,还因为实际上两人年龄相仿,曾经是儿时的玩伴,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燕王的同母弟弟周王就是在不久之前被这小子受命逮治的。
李景隆早早袭爵,年纪轻轻就官至太子太傅,现在又奉命平燕,是皇上眼中的红人,也是家喻户晓的名人。梁泊雨想了解他的情况很容易,所以早知道了他跟燕王之间的恩怨,也完全理解燕王对这个五十万大军统帅的不屑与轻视。不禁有点儿为李景隆感到可惜:好歹也是个帅哥不是?不过他也很清楚:五十万人不都是李景隆。盛庸、宁忠等耿炳文留下的副将并不是省油的灯。那天拍着胸脯给沈宪打保票不过是为了留住夏天。现在大军逼近,梁泊雨不能再全指着对燕王的信任。
「可是殿下,」不等梁泊雨提出自己的疑虑,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张诚先问了,「去宁王殿下那儿找援兵是早晚的事儿,要是现在就能把人借来对付李将军固然会胜券在握,只是您走了的话,准备让谁来负责守城呢?」
「嗯……」燕王眯细了本就细长的眼睛,佯装沉吟,「也差不多该让世子锻炼一下了。」
众人齐齐将目光移向朱高炽。
朱高炽白白胖胖的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梁泊雨觉得他要是举起一只手来就是活脱脱一只招财猫。只不过是行动不便的招财猫。
一阵冷风飘过,大家无语了。显然是觉得燕王把坚守北平的重任交给一个身有残疾、还动不动就气喘吁吁的世子太过草率,但又都不好多说什么。
不难看出,燕王要去大宁和留下朱高炽守城是早就跟道衍商量好了的,大家的反应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这会儿他趁着大家伙儿正搜肠刮肚地想找些什么合适的理由反驳了他而又能给世子保全面子的时候,燕王瞅准时机站了起来。
「行了,既然你们都没什么意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世子切记:只须固守,切莫轻易出战。其他的人回去准备一下,等明天殿后的人马抵达,让他们稍作休整,然后本王亲点人马率军北上,先保永平,再取大宁。」
第八十章
别人都走了,道衍也回了燕王府的佛堂,梁泊雨又被单独留下了。这回不用猜,肯定是跟去大宁的事有关。
燕王让人往自己的茶杯里填了热水,他端起杯子试了试温度,喝一口,「未平啊。」
「是。」
「你那个永锭庄经营得怎么样了?」
梁泊雨刚要伸手去拿自己的茶杯,「哗啦」一声,他手上一抖,险些把茶杯掀到地上去。
燕王面不改色,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有那个永钰庄和长安坊也都还好吧?有没有人去找过什么麻烦啊?」
梁泊雨石化了:燕王果然都知道。可是……梁峥知不知道他知道呢?梁峥知道他知道的话,那燕王又知不知道梁峥知道他知道呢?梁峥不知道燕王知道的话,那燕王又以为梁峥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
这下不仅石化还纠结了。
过了一小会儿,屋子里依然死静。梁泊雨看了燕王一眼,他还在不紧不慢地喝茶。梁泊雨听见了燕王咽茶水和自己咽唾沫的声音。
我不回答他也没追问,看来两人没明着说过。不过以梁峥的的为人和心思应该不会对燕王知道这件事没有察觉。就算是真的没有察觉,现在这种情况么……他应该也是装成很沉着的样子……梁泊雨想明白了。
「都还好,谢殿下费心。」梁泊雨故作镇定,也端起茶来喝。
「那就好。」燕王把茶杯放下,一直不看梁泊雨的眼睛突然盯住他,「自打未平成了亲,这一晃也有半年多没回过家了吧?新过门儿的夫人恐怕要多有抱怨了。」
「跟殿下的靖难大业相比,微臣的家事算不得什么。」这句话说完,梁泊雨自己先有了一种想吐的冲动。
燕王却很受用地点点头,「嗯,不过这次未平跟本王一起回大宁,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跟家人团聚。」
梁泊雨不知道燕王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好乱答,只得看着燕王,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
燕王似乎也没想让他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们应该都知道:众多藩王里,本王唯一看得上眼的就是七弟。宁王骁勇善战,手下又有强兵。大宁离北平近,我们又都有守边的任务。所以我跟他的关系倒比跟周王还更亲近些。可是自从『靖难』以来,他就没再跟我有过什么联系,明显是怕惹祸上身,想置身事外坐山观虎。但是我不怨他,毕竟是跟朝廷作对,亲人、手下的性命都在自己手上捏着呢。因此我猜他未必轻易就肯帮我,我的人他也肯定会有所防备。可是我不能跟他用兵,所以也许没法光明正大地进城,或者进了城他也不会把兵借给我。」
梁泊雨觉得燕王这几句话倒还真心,又想他每次亲自出兵都是冲锋陷阵跑在最前头,虽然梁泊雨以为这跟建文帝下旨不许伤害燕王性命有很大的关系,可堂堂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藩王能做到这样已是难得,于是便越发诚心地想要帮他。
「那殿下打算……」
「直接从宁王身边的人下手。」
「下手?」
「嗯,所谓的兵之利器,未必只有刀枪剑戟。咱们没有多少时间,大宁的人你熟,什么人贪财什么人好色,你应该都清楚。就算你不清楚,令尊心里也该有数。反正这次待本王离开大宁的时候你要保证宁王的兵能变成燕军。即便别人不行,朵颜三卫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弄到手。至于具体怎么打点,你自己看着办。相信永锭庄这几年经营下来,未平想买通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燕王的眉间轻轻挑动,掩饰不住得意的神色。
梁泊雨抹了把冷汗,赶紧应承下来。
朵颜三卫──宁王手下最强悍的骑兵,全部由蒙古人组成。
燕王对这三卫垂涎已久,只是一直碍于宁王的面子,不好硬抢。想不到现在一反,倒有了借口前去借兵。燕王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山响,这边梁泊雨却在心里连连叫苦:殿下啊殿下,您可算是算计到家了。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把这「好」差事这么安排给我了,回头出钱出力的都是我。当然这也应该,谁让你纵容咱们动官银了呢。可是……大宁的人,我是真的不熟啊!
回都司的路上,梁泊雨一直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回来得比想象中的早,离晚饭还有些时候。梁泊雨直接来到秋庭,想告诉夏天他们要去大宁的事。
转了一圈儿,没看见夏天,也没看见唐小三。梁泊雨站在院子里挠头:吃早饭的时候,看他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啊?
林木在之前白沟河对战的时候受了伤,被分到殿后的队伍里还没到。这回梁泊雨也没再找别人监视夏天。所以这会儿他只能去问前后门的守卫。结果被后门守卫告知:一个时辰之前有个小厮来把夏天找走了。
见梁泊雨皱起了眉头,守卫有些心虚,「嗯……大人,因为您交待过,让夏大人自由出入,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所以那小厮来了说找夏大人我就去通报了,夏大人走的时候我也没敢多问……」
「哦。」梁泊雨拍拍那守卫的肩膀,「没事,你做得对。」
晚饭做好之后放凉了,梁泊雨让人热了一遍,又凉了。夏天还是没有回来。眼看天要就黑了,梁泊雨觉得自己饿得都快前胸贴后背了,可就是没什么胃口。
余信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大人先用吧?夏大人的饭菜我已经让厨房单独给留出来了。」
「哦。」梁泊雨点了下头,想了一会儿开始吃饭。
吃了两口又想起赵溪和卞青,梁泊雨觉得头疼:怎么会搞出这么多事来?
当当当!有人边敲门边喊「大人」。
余信过去把门打来,是梁泊雨派出去跟踪秦歌的人。
「大人。」那人名叫常裕,跟踪的事梁泊雨让他负责带头,他见了梁泊雨要跪。
梁泊雨拦住他,「怎么了?就这么说吧,还跪什么啊?」
「大人,我们……我们把人给跟丢了。」常裕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
「跟丢了?」梁泊雨把手里的碗筷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