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峥只穿了中衣叉着腿骑在树桠上,一只耳朵旁别了一束梨花,正咧着嘴冲夏文敬傻乐。
「猪!你真能睡,我等了你好久。」
「你不是回家了吗?」夏文敬随着梁峥跳到地上也放平了视线。
「回去了,又回来了。」
「人家都住一晚明早才回,你怎么这么快?」夏文敬把衣服递给梁峥。
梁峥胡乱穿了,转身要走,「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夏文敬拉住他,伸手把他耳后的梨花摘下放到桌上,又把他折到了里面去的衣领拉出来整了整,「『长民者衣服不贰,从容有常,以齐其民,则民德壹。』书都白读了吗?让博士见了,又要说你。」
梁峥笑笑,拽了两下衣带,「随便随便,快来,怕你醒来看见,我把东西藏起来了。」
梁峥把夏文敬带到离池塘边不远的一棵梨树下翻了翻,找出一个布袋,打开冲向他,「你看!」
「酒?」
「还有点心。」梁峥又从里面掏出个布包。
「你专门拿来给我的?」
「也不是,我想找人陪我啊。」梁峥把两小坛酒和纸包的点心拿出来摆好,又把布包和布袋铺到地上,「来,坐下,咱们饮酒赏花。」
夏文敬笑了: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不想他还这样有心。
「那恭敬不如从命。」夏天主动拿了一坛酒打开喝了一口,「嗯……好烈……」
「嗯?烈吗?」梁峥也喝了一口,「不知你爱喝什么,就买了我最喜欢的烧刀酒。」
「我爱喝易州酒。」夏文敬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口,「不过……这个也不错,痛快!」
「原来子矜也懂酒,看你一副文弱书生样,还以为你不常喝。」
夏文敬笑笑,「父亲常不在家,就跑出去跟朋友胡喝。」
「常喝酒,那烟花地也常去吗?」想起那天第一次看见他的模样好像并不紧张,梁峥便想问问。
「未平看见我时是第一次。」
「唉?酒常出来喝,找姑娘倒是第一次?」
「未平不也一样吗?」
没想到早被看穿了,梁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没有机会总出去喝酒的。不过看味甘倒是轻车熟路,你不是常常跟他在一起,怎么……」
「一般去青 楼妓 馆什么的,我就不跟着了。」
「啊?为什么?」梁峥不明白了,在大宁的时候,他是做梦都想去,怎奈地方太小,妓 院就那么几家。哪像秦淮河畔,馆楼林立,想去的话肯定不会像那天那么巧能碰上什么沈大人沈小人的。
夏文敬喝着酒,眼睛看着池塘,犹豫了片刻才说:「我……不想对不起别人。」
「别……别人?」梁峥更奇怪了,「哪个『别人』?」
「一位小姐。」
「小……」梁峥一愣,眼睛瞪得老大,「你有相好的人了?!」
「什么『相好』,一位官家的小姐,偶尔偷偷见个面罢了。」
梁峥顿时来了精神,「哪家的小姐?怎么认识的?快!从实招来!」
夏文敬倒是很平静,「哪家的小姐说了你也不知道。第一次是在元宵灯会上碰见的,她扮了男装,被我一眼识破,就那么认识了。」
「好啊,夏文敬啊夏文敬,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文静啊!」梁峥嬉笑着推了夏文敬一把,「想不到最不老实的人竟然是你。你们私定终身了吧?」
「你怎么知道?」
「要不你干嘛为她守身如玉?」
夏文敬的脸红了,「什么『守身如玉』?我不是去越燕阁了吗?」
「那最后不还是白去了?」梁峥有点儿酸酸的,本以为还有个夏文敬陪着自己没尝过鱼腥,却不想人家是早已心有所属,压根儿就不在意那事儿。
提到自己的心上人,想到两家虽不算对立却也并不让人乐观的情况,夏文敬突然有些伤感,正巧一阵风吹过来,一树的梨花又被吹落不少。
看着落到池塘里花瓣,夏文敬叹了口气,「花自飘零水自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梁峥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眯了眯眼睛,「诗里这么说,我却以为不对。」
「怎么不对?」
「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是写诗的人自己的感受罢了。既不是花,也不是水,凭什么就说落花是有意,流水是无情呢?依我看来,落花入水,没有陷入泥淖,不正是乐得其所吗?世人都说流水无情,其实是不懂水。它小心地带着花流走,让它漂在水面上,从不忍心把它淹没,最后还要看着花儿在自己的怀里慢慢腐烂、死去,谁又知道,水有多伤心?但水却不能停,只能继续向前流,悲伤无奈只有自己知道,世人却只知道为落花惋惜。要我说:世人非流水,安知水无情。」
听着梁峥的话,夏文敬缓缓转回头来看着他落英缤纷中的侧脸:这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呢?一忽平日里一副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样子,一忽课堂上被提问了又能口若悬河、对答如流。刚才还衣冠不整,满嘴胡言乱语,这会儿一句落花流水又引得他感春伤秋弄得倒是满怀愁绪……
嗯……这样细细端详,原来他竟生得很俊……
第九十五章
一天的假期,跟没有没什么太大区别。监生们纷纷按时回学上课,一切恢复如常,步入正轨。转眼进入初夏,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梁峥和戚兴宗的关系越闹越疆。
原因除了两人平时就看对方不顺眼常有口角外,四、五月间还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一次是因为国子监会发给已经婚配的监生「养家钱」,戚兴宗觉得让那些年纪偏大的穷举子入国子监,已经是抬举他们委屈了自己这样官宦人家的世袭贵公子,还多给他们钱,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时不常地想要「替天行道」,带着自己的那帮跟屁虫欺负那些家里没什么权势的举监、贡监。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就被梁峥赶上一回。
此时梁峥凭着家世和仗义豪爽的个性也已经拉拢一批跟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要是碰见别人欺负人,他没准儿还能问问怎么回事,不是什么大矛盾也许劝劝也就完了。可那天他一看是戚兴宗,正愁找不着借口,必须「行侠仗义」,于是一声招呼,两伙儿人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
结果是梁峥和戚兴宗两个带头儿的被罚站整整一天,一口饭也没让吃。
另一次是跟夏文敬有关。先是晨课的时候祭酒讲了「君子」,然后午课时博士让大家论课,互辩「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开始夏文敬一组说君子,胜了,貌似理所应当。然后夏文敬又说小人,梁峥跟戚兴宗一起说君子。本来是夏文敬不利,可他伶牙俐齿引经据典渐渐占了上风,这时梁峥如果跟戚兴宗一条心凭他的学识和口才还有些胜算。可梁峥本来就厌恶戚兴宗,对手又是夏文敬,所以他说着说着就跑到夏文敬那一边去了,他一「叛变」不要紧,堂上的人本就跟他要好的多些,这下戚兴宗这组的人都不再多说话,剩了他一个人孤军奋战。最后戚兴宗被对手批了个体无完肤不算,还被夏文敬暗指是伪君子真小人。听得梁峥抚手称快,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接着课间休息,梁峥跟夏文敬一起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没等进屋,就听见戚兴宗在里面在大声嚷嚷:「说我是小人?他怎么不回去问问他老子是不是小人?!锦衣卫家里的狗崽子也敢跟我龇牙,看我哪天拔了他的牙,让他再乱咬人!」
这时戚兴宗的一个跟屁虫马上佯装劝阻,「唉!戚大少爷,咱们可不敢这么说,这话要真让他老子知道了,搞不好派人到太傅府上把你暗杀了。」
「他敢!让他来个试试,咱家的守卫多如牛毛,个顶个的大内高手,皇上派的,来了全都剁成肉酱!」碰!不知戚兴宗把什么东西拍到桌子上了,拍完了似乎还不解气,又说:「那个夏文敬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仗着自己长得娘们似的跟梁峥关系好才敢这么牛气冲天的。梁峥就更不是个好东西,两个人成天腻腻歪歪。他娘的!玩断袖玩到国子监来了!看我哪天不给他们捅上去!」
听到这儿梁峥抬脚就要踹门,可夏文敬一把把他拉到一边儿按在了墙上,「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梁峥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站一天饿一天你上瘾了是不是?!」
「你……」
「我什么我?他骂我呢,不干你的事!」
「他……他……他说我跟你断袖!」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说就由他说去,你打他一顿他就不说了?」
「你……你气死我了!我……」
「你们干什么呢?」是博士的声音。
夏文敬松开梁峥,梁峥也不挣了。两个人赶紧乖乖低下头对着博士行礼。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呢?未平又要打谁?」他显然听到了一些。
梁峥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鼻子上的汗,变戏法似地转了脸嘿嘿一笑,「没……没要打谁。我俩闹着玩儿呢,先生先请。」
说着他弯腰打开门把博士先让了进去,这事就暂时这么糊弄过去了。
可夏文敬跟梁峥接触了这一段时间,也大概了解了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于是有事没事地跟着他,怕他再惹出什么乱子又要挨罚。
很快到了广业堂去射圃的日子,前几回练的是箭靶,这次是练习两方人马在树林里对战,每个人身上都套件大白袍子,背一罐朱漆,箭是钝木头儿包了棉布,射之前沾好漆,最后按漆印算胜负。
戚兴宗一向仗势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