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端来第四和五位宫奴的青铜郑匜,内盛清晨采集的露水,供以嬴政洗净双手和洁面。
师芷又从第六位宫奴盘中取了王袍为嬴政穿上,每一处棱角都细细的抚平。然后为嬴政系上第七位宫奴盘中的鞶带,佩以玄玉带钩固定。
呈上第八和第九位宫奴的物件,供嬴政挑选今日所要佩戴的璜、璧、琥、韘等。
最后,腾谨慎的从第十位宫奴盘中拿起那代表帝王尊贵权位的王冕为嬴政戴好。
将近半个时辰,总算是结束了起床的清洁,梅儿深刻体会到大王的贴身婢女不好当,还不如伺候御马呢!全身一桶水下去就搞定,哪需华丽的衣裳挡住它漂亮的毛发?
洗漱完毕众人跟着嬴政出乾潜宫,没曾想宫门外还跪着一人,梅儿仔细辨认,原来是扶苏。
扶苏看到嬴政出来,吃力的说道:“求父王放了母妃!”
他还是个7、8岁的孩子,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一夜,脸色早已苍白,嬴政却看都不看他,径直的坐上辇车。
扶苏随即跟上,可按着膝盖刚一站起就头上一晕。梅儿好心的扶住了他,“别担心,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想来嬴政和郑槿篱夫妻一场,不至于致其死地吧?
几年前扶苏与梅儿略有接触,如今虽然已记不起她,可心底难免反感,下意识的收回被梅儿扶住的胳膊,兀自融入车队。
去一处跟一处,停一处跪一处,用最大的毅力坚持着!
如此四个昼夜,嬴政亦四天未入眠。直到扶苏晕倒在地,嬴政才派了夏无且去医治。
真真是看得梅儿心疼得紧,为何嬴政表面上扮作铁石心肠?这么对人对己都残酷的帝王怕不是自己听任行动就能救得了兔的!
梅儿觉得还是要另寻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墨客骚年
更衣顾名思义就是换衣服,可自从经历过“酒后乱性”后,梅儿是恨透了更衣这个词,偏偏嬴政还总更衣更衣的使唤着。
梅儿初初当贴身婢女的时候,嬴政下朝回宫第一句话就是:“更衣。”
梅儿自然殷勤的给主子退却朝服,换上早已备好的深衣,转眼就从霸气的君王变作风度翩翩的公子模样。
“更衣。”梅儿正欣赏着自己穿好的杰作,却听嬴政又使唤更衣。
“这不是更好了吗?”梅儿心里腹谤着,疑惑的望向嬴政,皮笑肉不笑的说:“大王是不是觉得衣服不好看呀?要更换哪一件,奴婢给您拿去。”
“寡人是说更衣。”嬴政加重了语调。
“更!更!更!我这就给您更!”真是不懂还要更个什么衣?梅儿气不打一处来,先脱了他的衣袍再说。
刚要解下他的鞶带却被嬴政“啪”的拍开,随即从梅儿腰间拿出厕简,“师芷的机敏,王梅儿半分没有学会。”
“啊?”梅儿听得云里雾里,轻揉着泛红的手背。
待嬴政出屋,梅儿方发现刚才站在旁边的宫奴们一个个的在那儿偷笑……
低了头,尾随着嬴政出去,这才知道他是要上茅厕。
搞这半天,更衣还有大小便的意思。
古人真是文雅得让人愤懑!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谁叫自己到了秦朝就变成半个文盲,如同一个乡下人进了城听不懂都市人的网络潮语。
所以,梅儿决定在勤恳服侍嬴政的同时借着职位之便学习篆书。
刑书斋是大王的御用书房亦是藏书阁,种类繁多所以每一格都以简略的书简标明类别,藏书之众以至于高过四米的书架子用上云梯也是常有的事。
某日,趁着大王看书的时候,自己也捧着本《论语》读起来。这本书许多名句都是有背过的,所以看起来也就没有这么累。
看到不懂的地方就把师芷拖到角落里悄悄问:“师姐姐,这个字怎么读?”
师芷遇到这好学的梅儿,几日里都被求教得有些不耐烦,随意一瞥道:“乃是欲。”
梅儿再轻声的问:“哦,这段是不是己欲……”
声音从细微变成了蚊吟,师芷哪里听得清楚,不由皱眉,“你是在说什么呐?”
“我是说……”梅儿凑近了些,对着她的耳朵吹热气,话却偏偏卡在喉咙口发不出声。
“到底在说什么呀,不要靠这般近!”师芷哪里受得住这种不适,已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梅儿感觉出她真是不想再听自己小声答话,才终于提足中气吼道:“这段话是不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师芷忙做了噤声的手势,担忧的看了看大王那边,她可不敢打扰到大王的清静!
梅儿也偷瞄一眼嬴政,她的声音够大怎么就没反应呢?转头又撒泼的问师芷:“师姐姐,到底是不是嘛?”
师芷耐不住她的磨人,应承着点头:“是是是。”
“那是什么意思?”
两人大眼瞪小眼,师芷久久的不回答,梅儿仿佛得理不饶人,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把重点引出来:“是不是你对别人豁达,别人就会对你豁达?”
师芷受不得她的脾性,找了借口走开,“哎呀,忘记了,该为大王备膳去。”
她前脚刚出门,梅儿又后脚追上:“喂,到底是不是嘛?”
步伐太快,梅儿又不好擅离职守,只得中途返还。大王仍在认真的看书,便壮了胆子求教于王:“大王……您能否为奴婢开解疑问?”
嬴政抬头用那惯常的冷眸看了眼梅儿,随后越过她凝向悠远的时空:“己欲行尔行之,己谨动尔勿动。懂否?”
梅儿怔愣在原地,傻傻的点头,遂又急急的摇头。虽然每个字都能听懂,可凑一块就让人百思不得其意。
本是想借此段“立达论”暗示嬴政,仁君者就该将心比心推己及人,何苦总关着别人不做处置,徒留憎恨罢了!
却被嬴政的一段“言行论”扰乱心智,霸君者便是以我为中心,不得冒犯天颜,唯然奴心忖君心,权要千载万年媚骨伴君侧!
正此时,师芷刚端来碗肉羹,梅儿热切的接过,嘴里仍不停的追问“立与达”。师芷推脱有事,又出去指派其他的膳食。
由于刑书斋藏书之众,断不会随意放人进来,所以多是梅儿和师芷在内侍候着。此刻师芷一走又留下梅儿和嬴政两人独处,正是她想要的时机。
梅儿左掏掏右掏掏,终于掏出怀里私藏许久的宝贝。背对着嬴政,却又站在他视线可及的阴暗处,捧着肉羹呼哧呼哧的大口喝起来,那动静大得似饿了数月的难民。在这雅静的书卷气息下,嬴政想听不到都难。
遂卷好书简,寡淡平和的说:“跪下。”
声音不大却仿佛比她喝肉汤的声音更响亮,梅儿一个激灵忙捧着肉羹跪下,连转身都来不及,怯弱弱的不敢说话;“奴……婢……”
“寡人的膳食都敢吃,好大的胆子。”嬴政走到梅儿正面,那举过头顶的肉羹已所剩无几。
“冤枉呀,奴婢是为大王节减。”梅儿眼珠子转着,但愿言语无甚漏洞。
嬴政看不到她的表情,可从她的诡辩中也早猜出其目的来,却又不道破:“为何?”
梅儿放下肉羹,委屈的指向身旁,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那里躺着半条黑黑的软体虫,“奴婢见肉羹中有这大虫子,自不敢污了大王的口。偏偏上好的一碗汤,倒掉又极其可惜,奴婢思前想后吧,还是自己吃光的好。”
“拾起它。”嬴政威严的负手而立,惜字如金又句句清晰,如果声音可以有温度的话早化作了冰块砸入梅儿耳中。
梅儿自然听话,蹙着眉头不情愿的捻起那恶心的半条虫子,呈给大王。
“怎么,这肉羹里也能生出蚯蚓来。”嬴政冷哼,凭空捏造也需要些技术吧,恐是有心的拙劣做予他人看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王亲眼所见这么大的半条虫子,怎可不信呢!若此都不能让大王信服,那所听的风流情史又怎配入大王的耳?”韩非和郑槿篱幽会,根本就是有人从中作梗,大王应当不会听信片面之词吧?可梅儿又不敢直说,深怕如虎狼的君王又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
“是吗?”嬴政手臂一伸,准确的从梅儿怀中取出深藏的绣帕。抓着帕角轻轻一抖,帕中藏着的死蚯蚓如数落到地上,“这又作何解释?”
没曾想这么快就被识破,难容她再狡辩:“大王英明,奴婢只是想向大王证实耳听眼见都可为虚!”
“何以值得你宁犯欺君之罪?”嬴政寡淡的问。
“实不相瞒,奴婢贪生怕死,可又想救该救之人,只好用这愚笨的法子评个德法。大王一向通透,看得出奴婢的心计,更能看出韩非乃是恪守礼度之君!”梅儿磕头以答。
嬴政微扶了下梅儿,她方站起稍稍抽回手臂,正奇怪于嬴政此刻的温柔,却听他话锋一转,“你既知他恪守礼度,又是否知道寡人为何尚未处置韩非?”
梅儿看着嬴政薄俊的面容,无形的压力环绕在身周,越发不敢直视他的双瞳,艰难的咽下口水:“奴婢……”
“寡人说过,你的言行决定他人的生死。”嬴政重新坐回书案旁,给梅儿腾出些思考的空间。
其实韩非的事她不是没想过,可终究嬴政的心思她推度上万年也只是一知半解。
即是半解,那就略讲,人与魔鬼对话,九分真一分假,忽悠着马屁才能精!
“韩先生一直是有才干之人,大王并不想他死。可是……”可是……他给你戴了绿帽子,让你失了偌大的颜面!
不,万万说不得,韩非和郑槿篱之事宫奴间略有传言,却并未坐实,倘若道出只会让嬴政怀疑她当时就在现场!
该如何措辞呢?
正思索着,嬴政却问:“可是什么?”
忆起与韩非的初次见面,那句“生死皆效于韩”犹然在耳,蓦然眼前一亮:“可是韩先生太过于忠心韩国,大王想让他受些苦头,兴许就不那么执迷。”
嬴政微微的点头,梅儿不由暗爽自己蒙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