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是林氏身边服侍的,她唯一越不过去的除了芳草就没人了。现如今芳草也嫁了,必是不能随主家回京都了。这么一来,她就成了林氏身边的第一人,只要她好好当差不出错,以后的前途必定是安稳舒适。本来在晨园吃穿用度就与主子差不了多少,又因为是夫人身边的,旁的丫鬟婆子甚至小姐少爷们都高看她一眼。对她颇为敬重,巴结谄媚都不在少数,她过的日子比殷实之家的女儿都要好。因此榴花听了林氏要放人的消息,眼皮都没眨一下,铁了心要跟徐家去京都。
那边于媳妇也听闻了此事,却顿时没了主意,不知是该留下还是该走。她实不知该怎么办,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花房中的几盆珍稀名贵的草木团团转。每当她遇到为难事的时候,都是如此,花房的人见怪不怪,全当做没看见。待日头西落,于媳妇下了差,出了角门就直奔芳草的夫家。
芳草刚刚从晨园出来,她知道再也追随不得徐家了。心里有几分失落,心绪烦乱。小姑子婉玉瞧见芳草秀美紧蹙,有几分疑惑,上前道:“嫂嫂可是有烦心事?”
“主家要走了,去京都。”芳草道。
自从林氏怀了小五,丽姐儿管家之后,婉玉就不经常去园子了。丽姐儿一天到晚忙的很。婉玉自然不好去园子里给丽姐儿添乱,她又帮不上忙。因此,对于晨园中的消息,她不那么灵通了,只从嫂子的只言片语中有所了解。
听芳草如此说,婉玉也有些吃惊,随即胸口闷闷的,浑身不自在,沉默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丽姐儿也跟着一起走?”婉玉与丽姐儿交好,最舍不得她。其实不问她也知道丽姐儿必是要走的。可心存侥幸终究是多问了一句。
“自然。”芳草道。
“那她还会回来吗?”婉玉接着问。
“不知道。”芳草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道。
之后整个戈家都知道了这件事,众人都很感伤,既为徐家当初出手相助,又为这些年来徐家的暗中扶持。
这时于媳妇找来了,她也不进门,只找了个在戈家做工的婆子,给了她两文钱。把芳草也叫出来。于媳妇不吉的名声人人皆知,于媳妇也有自知之明,从不去别人家里。她每次有为难的事来找芳草商量,也从来都是把芳草叫出来。
芳草得了信。连忙出了门,拉着于媳妇去了附近的茶摊,叫了两碗茶并一碟臻瓤,又随手给了伙计两文钱。
“你说我是留下还是跟着夫人走?”于媳妇也不与芳草客套,连忙问道。
芳草一听说于媳妇找她就知道八成是为了此事,她也没什么好主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于媳妇留下来,就再没了银米,以后也不过是混吃等死。可随主家去京都,先不说林氏愿不愿收留,她顶着克夫的名声,到哪里都是挨人欺负的。原来她在园子里,仗着夫人的势还能护她一二,现如今她必定是要留下的,徐家无人给于媳妇撑腰,于媳妇去京都也未必活的安逸。
“你是怎么打算的?”芳草思量一番不得结果只好回问于媳妇。
“我若是想明白了,哪里又会来问你!”于媳妇看着芳草一脸为难的样子就知道芳草也给不了她答案。
芳草看着于媳妇欲哭无泪的样子,心下颇为怜悯。于媳妇比她小了好几岁,却经历了丧父丧母丧夫,天天干着最累的活计,却每每遭人白眼。她活的苦,芳草心里清楚,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她。
“本以为在徐家有了依靠,却不想终究是一场空。我注定就是个命苦的,怕是徐家离了此地,我只能去做姑子了。”于媳妇心里明白,徐家若走了,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庵堂。
“你以为庵堂就清静?”芳草发问道。
尼姑庵中的尼姑也是凭着能兜揽多少香火钱来决定日子是否过的顺遂的,哪里是什么世外之人。若于媳妇当真做了姑子,就凭她名声不好这条,又哪里有香客愿意走于媳妇的路子捐香火钱呢?
“我又何尝不知庵堂也未必清静,但凡有条活路我也必不会做姑子。可是到如今,这却是我唯一的出路了。”于媳妇分外沮丧。
江南风气向来崇尚程朱理学,对于女子守节极为重视苛刻,讲究从一而终。以往丧夫守寡的女子都要守节甚至殉夫,来挣一座贞节牌坊,得世人赞扬。于媳妇虽死了丈夫,可因为还有婆婆要奉养,所以她得以保存性命。之后婆婆死了,她却依附于徐家,从而得到了暂时的安宁。可现如今,若徐家也走了,保不准谁起了心思,她就要被迫殉夫了。若真是如此,她唯一的出路就只有进庵堂了。
于媳妇想的清楚,芳草又何尝不明白,现如今于媳妇最好的出路不是庵堂,而是追随徐家去京都。
这个月开始,从新做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维稳
徐老太爷和徐熹为难了两天之后,终究决定要将晨园卖了。丽姐儿听闻此事时正从二楼闺房中向外观赏着满院子的绿萼梅,顿时心绪烦乱失了雅兴,过后只能深深叹息。
“待过了年,记得吩咐几个婆子把院子里的秋千给拆了。”涵珍馆中的秋千还是徐熹亲自带着下人动手给丽姐儿扎的,丽姐儿尤为喜欢。晨园即将易主,丽姐儿自然不想属于自己的秋千被他人拥有。
“是。”绿萼当值,听了丽姐儿的话连忙道。
这时青杏进来传话,说是芳草求见。丽姐儿愣了片刻,想着芳草不去求见林氏却来见她,多少疑惑。可既然人来了,芳草于徐家又有功,她自然不能拒之门外,只好应了。
芳草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有怯弱愁苦的于媳妇。丽姐儿见了两人,心里有了五六分的明白。
“小姐万安。”芳草和于媳妇给丽姐儿请安,丽姐儿点头笑了。接着丽姐儿又吩咐绿萼倒茶摆点心,这才与芳草和于媳妇寒暄起来。
“小姐,今日我来是求小姐一个恩典,还望小姐能宽允。”芳草笑着道。
“哪里的话,你原就是母亲身边服侍的,求我的恩典却是折杀我了。”丽姐儿笑着道。
芳草在晨园当差几年,自然听得出丽姐儿话中的弯弯绕绕,却面不改色,照旧笑的谄媚。而其身旁的于媳妇却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丽姐儿瞧着于媳妇的脸色,想着她倒是不笨,心思还算灵活。
“夫人事忙,我不好打扰。且我求的不过是件小事,想来小姐素来心善,必是能应的。”芳草笑着道。
“什么事?”丽姐儿笑着问道。既然芳草如此恳求,若真是小事,应了她也无妨。
于是芳草就将来意说了一遍,和丽姐儿猜想的一样。果然是于媳妇愿意卖身徐家。芳草说的天花乱坠。以情感人,弄得丽姐儿都不好拒绝。可丽姐儿听了芳草的话,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静静地盯着于媳妇。她看着于媳妇战战兢兢,满脸凄苦的样子,怕于媳妇和芳草想的不一样,不过是事急从权。即便她允了芳草,到最后也被于媳妇埋怨,莫不如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再说就算于媳妇与芳草想的一样。是自愿卖身,可芳草求到她这里来。多少猜到林氏是不愿于媳妇进徐家的。丽姐儿和林氏是母女,任谁都能分清远近亲疏,她不想为了于媳妇与林氏有什么嫌隙,自然要仔细掂量其中的利弊,总得换于媳妇感激涕零才是。再有就算于媳妇万事顺意地进了徐家,在高门大户的徐家,她又顶着这样一个名头。必定是挨欺负,万事不顺心的,芳草来求她,又何尝不是将于媳妇捆绑在了她身边,让众人都以为丽姐儿是于媳妇的靠山。如此一来,即便于媳妇克夫的名声不讨喜,也断不会有人找她麻烦。既然想利用她为于媳妇谋福利,那于媳妇怎么也得为她所用吧!
于媳妇内心忐忑,只觉得喘息都不困难。抬头瞧了一眼丽姐儿审视的目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抖个不停。
丽姐儿看着于媳妇如此,只挑了挑眉毛,却没动。芳草见于媳妇如此,一颗心抖了几抖,到底是按耐住搀扶起于媳妇的冲动,只无言地瞧丽姐儿的反应。
“奴婢自知除了养花种花的手艺就再无长处,可奴婢既然入了主子的门,这条命就是主子的,但凡小姐吩咐,奴婢莫敢不从。”于媳妇也不知哪里来的想头,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她脑子一团浆糊,却有念头要活下去。为什么如此,她也不明白,原本她一直觉的自己贱命一条,死了反而是好事。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她想继续活下去。
“动不动就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徐家刻薄寡恩呢,快起来吧。”说着,丽姐儿又转过头对着芳草道,“你也是,怎么不拦着她点。明知她胆子小,不经事,你还坐的安稳。”丽姐儿笑意盈盈的,芳草只能尴尬地笑笑,连忙把于媳妇给扶了起来。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想随母亲去京都。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打个招呼罢了。你既愿卖身,我也不拦着你。总之你好好当差,我和母亲不会亏待你,日后你想赎身也不难。”丽姐儿呷了口茶道。
“多谢小姐成全!多谢小姐成全!”于媳妇跪地磕头谢恩,满脸泪水,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
一旁的芳草和绿萼上前搀扶着,丽姐儿则命人给于媳妇领路,去签卖身契。芳草也不便多呆,想着事情也办成了,就打算出园子。可她到底不放心于媳妇,终究还是与丽姐儿道:“于媳妇命苦,为人懦弱,还望小姐善待。”
芳草知道于媳妇最好的出路就是如此,可终究是做了别人的奴婢,没了良籍,多少有些伤感。
丽姐儿多少明白芳草想什么,劝慰道:“这世道艰难,尤其女子。于媳妇孤身一人,难免不少磨难。她如今虽成了奴婢,为人呼使,可终究有了庇护,不必再为一日三餐,老来凄凉而担忧,你该为她高兴才是。你带着于媳妇来求我,应该早就知道于媳妇如此才有活路,又何必伤感。眼光放长远点,我不是那刁钻的主子,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丽姐儿多少知道一点芳草和于媳妇的渊源,因此对芳草的仁义很看重。
“多谢小姐。”芳草连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