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兜回去,又能做什么?
嘴唇被咬出了血,一点点痛,却慢慢蔓延到全身,在心口重新聚汇,急促的呼吸与耳边的风声,我闭一闭眼,勉强镇定下来,这条路是?
泰哥吃痛狂躁之下走的根本不是往贝勒府的方向,倒是完全相反,顺着我们来的路往回疾奔。这会儿路边的店铺早已收摊打烊,冷冷清清竟不见一个人影,得益于适才的印象,颠三倒四的马背上我渐渐分辨出了街景。
原来我们竟然已跑过那么多路,前头卖古玩的大吉山房门前还碰到过济尔哈朗和他福晋……济尔哈朗,对,我怎么没想到?
多铎那时是怎么说的?……他的贝勒府离汗王宫极近,离新宫要远那么一些,六哥却是相反……只往居左的巷子里一拐,紧邻二贝勒的府第……然后,他指给我看过那条巷子口。
这算是彻底的清醒,这条路没有千百条岔路,数十条总有,只凭那匆匆一瞥却几是无从分辨,现下也只得当做碰运气。待我看准了那巷口,双手用力勒住缰绳,才知晓事情没那么容易,多铎天杀的这一刀,实在狠得叫人发指,这会儿的泰哥根本不受控于我!
我已将缰绳在手腕上各绕了一周,发了狠要驭住它转弯,眼看离巷子口越来越近,随着意料之内的剧烈反抗,泰哥猛地拗过头去,粗糙的马缰顿时“哧”一声从我手腕上狠狠扯过。
情知不能松手,可腕上火烧火燎的痛却让我倒吸一口气,几乎已要驰过巷口,我不管不顾,气急败坏便往它右腹上踹了一脚!
“靠!”突如其来的的离心力差点将我甩出去,头昏眼花地看到四周景物来了个90度变向,泰哥骤然急转,紧贴着墙根奔入小巷内。
能够拐进这条巷子里已是谢天谢地,可很快我就惊魂未定地看到了要让我华丽丽对自己的第一次时来运转,感动到痛哭流涕的景象。
偌大的一间府第门口,两个小太监正扶着袅袅的贵妇跨下马来,只一眼便看到那个熟悉白色身影正犹自要进门去,对身后自己的侧福晋可谓不闻不问。
竟不知心头作了什么感想,只一声“济尔哈朗”脱口而出,也不知道喊得究竟是哪国语言,尾音中略带了哭腔,却十分惊惶,连我都吓了一大跳。门口一干众果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济尔哈朗半侧出身子,我已奔得近了,他脸上一瞬间的苍白无色清清楚楚落入眼底。
“笙生!”他撩起袍子前襟就冲出来,脸上惊惶之色丝毫不亚于我。
心中一暖,方想起来去收缰绳,让泰哥转个弯儿已是如此不易,勒住马缰要它停下来这样的事无异于天方夜谭。手已不觉痛,只用力时倍感麻木,眼睁睁看泰哥在济尔哈朗赶到之前一阵风似的掠过府门,我真该颁它一个“千里马”的大奖。
“笙生!”他在后面喊得很大声,若是在平时,类似他必定会驱马追上来想办法这样简单的道理,我绝对没有理由想不到。可这会儿首先浮现在脑中的景象竟是走脱前那幽深的巷子,滚落在地的灯笼,见血的刀刃……于是从发狂的马上跳下去,这样疯狂的主意也只有在这种疯狂的时候我才想得出来。
一秒钟的犹豫,离府第又远了几米。罢了罢了,算我舍命陪君子吧……狠下心来,松开手往在前鞍桥上一撑,纵身就向下头黑乎乎的地上跳下去。
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面对自己这辈子最不计后果的举动。
风声在耳边大作,似乎还有济尔哈朗的惊呼。
死小鬼,你最好别出事,否则,我绝不饶你。
“咚”的落到硬邦邦的雪地上,没有缓冲的撞击带来剧烈的震动,真是“掷地有声”得很,横着滚过了不知几圈方停下来,眼前已黑了一片,我喘着气安慰自己还好还好,起码不是屁股落地平沙落雁式,便挣扎着想爬起来。刚只微一动,一阵钻心剧痛就从左脚脚踝传上来,身上一软复又卧倒,硬是忍住没有哀嚎出声,心底冰凉一片,唯想不会是断了骨头吧?
横竖也是如此,只得咬牙忍痛翻身坐起,眼中仍模模糊糊,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追着而来,震得冰冻的雪地一阵剧颤。
“笙生!”直到被面无人色的济尔哈朗拥进怀里,我才知道自己浑身冰冷,手指甚至僵得握不成拳,“笙生!你怎么样?你别唬我!”他就这么跪在地上,抱紧了我,胸口剧烈地起伏,“你……”他居然喘得比我还厉害!
“金公子……”理智慢慢回来,我喘息着挣开他,“我没事,快……”
“笙生,你看着我!你疯了么?究竟为了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看到你从马上跳下去我有多害怕!”他打断我的话,眼中已不是焦急,简直是怒火沸腾,拥抱变成紧抓着我双肩的质问。
一时根本说不清,我只道,“你莫管,我……”话没说完,他已放开了我的肩,双臂一捞将我打横抱起来,这一晃动让我已觉天晕地转,痛得哼出了声来。
他臂弯一紧,目光如电,道,“你伤到了哪边?哪里痛?”
“我哪里都不痛,”伸出手如抓住救命稻草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襟,正对上他黑如点漆的眼睛,“放下我,去救他。”
济尔哈朗的眼光顿时冷若冰霜,慢慢在我脸上逡巡,仿佛我的每一个表情有不同的含意,每一种含意都值得他深思。我只知一分都不能耽搁,却忽然想起多尔衮的话,难怪他要这般看我,原来却是我太看得起自己,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有何理由只为我一句话去帮多铎?是,我缓缓看着他眼,“六贝勒,我求你。”
他像躲在暗处却忽然被灯光照射到的动物,竭力维持着的镇静,瞳孔却剧烈的收缩,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终慢慢地绽出一个笑来,“我以为你是晓得的,无论什么,我都会允应你,笙生,你为何求我?”他说得这样慢这样悲伤,一个字一个字都定入我的心里,摆明了要在那里生根。
我二十年的人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一刻,抓着他衣襟的手松了又复僵硬地想再抓紧,是我错了罢,今日我已错了几件事,伤了几个人……
被他抱上马,急驰到府门口时,扎鲁特显是早已等得急了,踩着花瓶底儿小跑过来,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嗲兮兮道,“爷,出什么事儿了?”话音未落,脸色却僵了,嘴角儿上挂着一丝笑在那儿抽搐。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才发现自己双手还紧紧拽着她老公的衣领,忙的放开手。再看济尔哈朗,早剩了一脸平静的温和,招手示意等在门口的下人过来。
“我自己可以。”看那小太监伸出了手,想来是要来搀我,赶忙分辩了句,话说一半就觉多事,亦不敢看济尔哈朗眼色,他却伸手自后扶我起来,动作极是小心谨慎,那小太监已经自发地半蹲了下去,也无心神在计较,于是生平第一回踩在人背上下马。
“格格可看着些脚下,仔细别摔着了。”扎鲁特满脸堆笑地伸出了“援助之手”,我也知晓这绝不是逞强时候,脚踝痛得越来越厉害,没人掺着估计还真站不稳,不客气地握住她的手,组织起面部肌肉完美地笑道,“多谢侧福晋!”咬了咬“侧”字的重音,然后毅然把一大半重量都压到她身上。
“小叶子,去宫里传太医来给格格仔细瞧瞧。魏阙!”济尔哈朗高声道,门口立马跑过来一个带刀的侍卫,“奴才在!”
济尔哈朗看了他一眼,俯下身去,手扣住刀柄,“唰”地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刀。魏阙显然一愣,却仍保持着镇静,低声叫了声“贝勒爷!”
“去,领人!”济尔哈朗偏了偏头,魏阙“嗻”了一声退下几步飞快地向府里跑去。
他又复转过身,“人我交给你了,该做什么用不着我多说……但凡拿主意的事儿问伊娜沁便是。”我正思量着伊娜沁估计应该是他的嫡福晋,似乎感到扎鲁特微微一颤,回答却极尽柔顺,“爷尽管放心,该做什么扎鲁特心里有谱,又有沁姐姐在,决不至怠慢了雅格格。”
“那便好。”
济尔哈朗并不与她多话,将没有鞘的刀往腰带上一插,调转马头便即离去,只把扎鲁特后头问到一半的那句,“爷,您这是要去……”给晾在了身后。
看着他独身一人愈行愈远的身影,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他,终于,为多铎搬到了救兵,一阵晕眩袭上来,我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好像踩在云上不着力,手上却是一紧,身边射来两道扎人的目光。哦,对了,这里还有个醋意大发的在,可惜现在我没力气和她玩,袭来的黑暗与勉强撑着气力极快地流失,我微微一笑,尽人事的感觉不坏,然后非常迎合身边某人心意地昏了过去。
作业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我把画笔往工作台上一搁,伸手去揭半遮着的窗帘。十月的天气,外头阳光正好,在我小麦色的皮肤上投下个阴影。趴在画室的窗台上往下正能看到篮球场,校际球赛时常有人来抢我们的画室做观众席用,哎,忘了我们班哪个人精还趁机想出了收费制度,人品可见一斑。
“黄笙生同志,你要死了!”耳朵被人提住,高八度的声音响起,“刚才还叫我什么来着?不要动窗帘!!光影全变了,看看,看看,我今天非被你搞死不可!”
“小雅,你轻点儿……”大声呼痛,小雅可是我几个朋友中唯一能够在力量和气势上同男生媲美的标准“野蛮女友”,这一抓足可以废了我亲亲爱爱的小耳朵。
“不过松节油的味道实在太恶心了,我拉好我拉好,”转身冲她讨好的一笑,然后立马愣住,这是……这张脸居然是扎鲁特,我吃惊地再看,四周的景物全变了,哪里还有什么画室,分明就是在一间奢丽的卧室里,窗子下是好大一蓬紫藤,枝枝蔓蔓一直攀到窗口,紫藤下隐隐有一个白衣人长身玉立,正往上望来,分明是济尔哈朗。我惊得逃开去,刚迈到画架前,就听到扎鲁特用小雅的口气责备道,“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