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清醒过来,回以他冷笑,“十五贝勒,有些事多说无益,你我心知肚明。”
“我额娘怎么死的?”
“你父汗遗命要大妃殉葬,所以你额娘悬梁自尽。”
他猛地站起身来,低吼道,“你还敢骗我!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要骗我!”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你别忘了,若不是她,我怎么会离开科尔沁?她待你如珠如宝,那么我呢,我就应为此早早与爹娘分别?阿玛病重,身为人子不能亲自侍奉汤药,千里之外忧心如焚的感觉,你试过么?”
他的手有些发颤,“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么?”
“不,我甚至根本没有这样想的权利。四年还不够么,你我已经再无婚约,我是怎么样一个人,你现在再清楚不过,难道还不愿放手?”
“你……”他咬牙切齿,我几乎以为他会给我一记耳光或是别的什么,如果不是这时候兰舍正好出现在视线之内。
她马术不错,停的位置也很好,遥遥地唤道,“爷……”
“如果我说我不愿?”他的呼吸逐渐平缓,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哀伤。
“我不想见你去送死,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我轻声说,以后他会明白的。
“你说过要我好好待她对吧?”他突然伸手轻抚我的脸颊,语气却让我毛骨悚然,“她这样的福晋,你说我为什么不好好待她?”
“那便好,她亦没有选择的权利。”转身牵起小青蛇的缰绳时,我看到他还戴着那只扳指,而另一只又会在谁的手里,兰舍,还是别人?
玉林有一天提醒我,秋狩时十四福晋曾邀我空时去她府上作客,我不由得笑叹,果然还是小孩子,玩这回事永远不会忘记。
“这大冬天要盼得你来一回可不容易,”过府坐下后,我便打发她与相熟的丫头一块去玩,那兰聿敏则笑着叫人多添了个炭盆,“那日见你骑装穿得单薄,以为总是过惯了,谁料今儿一看又裹得熊似的。”
我捂着手里的奶子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是啊,我看你变得挺多,就这个懒散的样子没变,”见我正盯着她手边摆着的绣案瞧,便递过来说,“十二哥新得了个小格格,我寻思绣点小玩意儿送过去,尽尽心意。”
“这个是……”
“上回让你给描的底子,我瞧着花样好看又新鲜,便给用上了,借花献佛,你不怪我吧?”
难怪看着眼熟,我笑道,“怪,怎么不怪,不过姐姐要是把我的名儿也属上去,添我一份子,我可以挣一眼闭一眼。”
她“哎呀”一声,点了点我的额头,“瞧瞧,送礼都能这样给混过去,可不是懒出虫了?”
“要不怎么办,以十二爷的性子,如今我哪敢进他的府门?怕连骨头都得给他拆了。”
“他还能吃人不成?”那兰聿敏嗔道,“我都省得。你横竖就是不想见小十五,也没什么,吊着他吧。”
我耸肩,正好看到帘后有人影闪过,疑是自己眼花,她却也已瞧见,冷笑道,“如今这倒是没一处能太平的了了。”
多半是为多尔衮讨了侍妾的事,她的家事我并不能多置喙,便说,“十四爷自不会把她放在心上,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还不懂他?他的心从来就没在这府里头过,”那兰聿敏脱口而出,怔了半晌道,“不说这个,阿达海的事儿你知晓么?”
“兰舍的阿玛?”我摇头,鬼才知道。
于是她便把多铎如何在初婚三月之后,便要另娶,还指名道姓地要布占泰的女儿做嫡福晋的事说了遍,末了道,“小十五这一回,实在做得太狠。”
乌拉女真的阿布泰,是阿巴亥的亲弟弟,他想要娶自己的表姐妹,那不是近亲结婚么?不过她说的应该不是这回事吧,我疑惑地望着她。
“你大约不知道,大汗素来不喜阿布泰,曾明里提过不准宗室与其来往,更别说是要娶他的女儿,小十五摆明了是要捅出篓子来。”
我拾了块糕点放到嘴里,“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是要拉拢阿布泰么?两白旗本已是八旗中的精锐,下属牛录数占优,这做法太过显眼了吧。十四爷怎么说?”
“这荒唐的主意他哪里敢和多尔衮提?”
“那想必就是十二爷倒霉了,”我看着那副绣案,忽然觉得色泽黯淡下去,“我不明白,这和阿达海有什么关系。”
她打量我的面色,才道,“十二爷私下里要阿达海带着聘礼去提亲。”
真是好办法呢,逼人上绝路,还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不知怎的心底寒气嘶嘶冒上来,还是问,“那结果呢?”
“大汗大怒,差点没要了阿达海的命,多尔衮赶去求情,才只削了统领的头衔。十二哥为此丢了镶白旗旗主之位。”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猜想,多尔衮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他哥哥手中接过了镶白旗,掌控军权。
“兰舍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吧,”,发觉自己不能用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这一些,坐了半晌,道,“看来我又多害了不止一个人。”
她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不,这并不是你的缘故。你就由他去吧,让他发泄发泄,也许心里会好过一点。”
我不能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我们非得这样吗?
43、休挈两忘
朝里忽然动荡起来,二贝勒阿敏五月屠永平城还,连带弃城诸将皆被下狱,听说皇太极让众臣议了十六条罪状,虽不致杀头,却得到了与舒尔哈齐同样的下场。
圈幽,听到这个词时,我画坏了一粒枇杷,花青和藤黄混在一起,难看得没法补救,只好放弃已完成五分之四的布景。随后平静下来,无论多铎再做什么,都已不是我所能改变的,至于后果,必要时他当然得自己担待。
他找寻借口,让兰舍成为了替罪羊,或许早已在那个人的意料之中。我不得不承认这场博弈自己是输家,这种事并不能给人带来愉快。可是他终究会好起来的,毕竟他才十七岁,未来的年月足够用来淡忘过去,发现我并不值得他付出所有。
我所需的则是离开这个纷乱的地方,让自己暂时得到心灵上的安宁。
从御书房外间的窗口,看到的是一片气象深严的风景,有寒风透过窗隙吹拂在面上,格外冷清。德苏利来宣我进去时,皇太极正在看折子,只道,“丫头,坐吧。”他眉心攒紧,面色颇有几分不郁,我暗想自己恐怕来的不是时候,坐下后思忖着如何开口。
他却先道,“最近宫里有什么风声?”
“不知大汗指的是哪一种风声?”
“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他提了提笔,抬眼对我说,“过来磨墨。”
他用一印鸭头碧圆砚,半截描金桐油烟墨就搁在上面。我拾起来,注意到砚台上清润的水纹间中夹有两枚黄瞟,一如玉脂,一如松皮,洮河砚?真是好东西啊。
我很快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礼,因为他合上折子道,“这砚台赏你吧。”说罢,以手指轻叩我手背,“你主动来见我,这是头一回。”
“大汗说笑了罢。唐宋后洮砚出产极少,绿漪间生有相异的黄瞟更是上品,如此贵重的东西,齐尔雅真受之有愧。”我面无表情道,他不答,只是握住了我的手,洮砚发墨细快,微微用力,碧绿的砚底上便晕出一团墨迹,“有什么事儿说说看。”
我努力克制挥开他的冲动,淡道,“我想出宫小住一段日子,”见他不置可否,便接着补充,“不是宫中的风声,也不是背后闲话,不过觉得有点闷,想出去走动走动。”一次性说个清楚吧。
“敢为难你的人倒还真不多。”他哼了一声,忽然伸手揽住我腰,“你想逃?”
他骤然发力,我便跌坐到他膝头,手里的桐油烟墨滚落下来,在袍摆上划出一道浓重的黑线,我呼出一口气,笑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试问我又有何处可容身?”
“你知道就好,”他的气息趋近,缭绕在我耳边道,“我晾你也不敢逃。”
“这儿真能住人?破烂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玉林指着承尘上的蛛网抱怨,一只小蜘蛛应声慢吞吞垂下来,银色的蛛丝在空中摇摇晃晃。
我笑咪咪道,“好地方。”伸手一捺桌子,厚厚的一层灰。她见我无所谓的样子便开始叹气,我拍拍她的肩说,“没人正好,省得清静。至于破烂嘛,我保证下回来的时候,你连这里是哪儿都认不出来。”而且,离了尘的小破庙也近,我完全能够想象他再看到我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回复自由身的好处就是存在无数个可能,在这些可能变成事实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失去的婚事在别人眼里可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呢。
一切和我所说的分毫不差,十日后重新踏入院落,已是城头变换大王旗了。玉林的眼睛越瞪越大,领我们前来的老太监绶承十分得意,“格格,您瞧这可好?”
“好,怎么不好?”我拢着手炉,看仆婢有条不紊地开始归置日常用品,笑道,“这么几日便整成这般样子,真为难你了,方才在外头我竟没瞧出是先前的屋子,还以为是从宫里拆了什么殿过来。”
他很是讪讪,赔笑道,“大汗吩咐了,格格但有所求,尽管开口,老奴必当竭力而为。”
我点头,“那就麻烦公公回去替我谢个恩,这屋里屋外许多的人,让大汗费心安排了。”
“是,是,”冷汗从他额头沁出来,“老奴必让,让大汗知晓格格的心意。”
三天后,逐渐习惯了在这小小的两进院子里的生活。虽然不能与全套取暖设施齐备的宫里相比,但数只炭盆点起来后,坐在暖炕上看看书发发呆也十分舒服。我又足足带了两大箱冬衣过来,冻成冰棍的局面必定不会出现。
抬眼就能看到冬日的美景,窗廓做成的画框,远远的是连绵雪岭,碎银般在阳光下铺呈开去,近处是一株极老的梅树,三五朵梅花探入窗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