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好,却微微垂下眼睑,大概已经猜到了。
“我和大汗,以及你额娘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他按在我腰上的手微微发颤,这件事毕竟才是关键,说真的,我不晓得他的答案,“过去的事……雅儿,如果我能忘掉,你能么?”
把头靠到他胸口,我发现自己居然松了一口气,“能。”
宣告挣脱他的魔掌后,感到胃部的痛似乎移到了小腹,于是瞪他道,“没事使那么大劲做什么!”他扶我靠着廊柱,面上却还笑着,“疼得厉害么?要不咬我一下解解气?”
那估计真得食物中毒了,我没好气,“也许是吃坏了什么。”
“难得你没胃口的样子,”他摆出前所未见的姿态,直到我皱起眉才换上正经面孔,轻揽住我说,“要不就先走吧,我送你。”
“也好,”我应合,伸手握住他的手道,“等一等,我有话和你说。”他下了这样的决心,作为交换也罢,将真相告诉他是早晚的事,不如现在一并理个清楚。抬眼却见到兰舍立在廊子口上,身边是十二福晋乌日娜。
“要说什么?”多铎笑问,他侧对着廊子口,也许没有看到人,也许看到了当她不存在,可是我做不到,真是不胜悲哀,放开他的手微微侧目,“有空再说吧。”
他冷哼一声,转身道,“你来做什么?”
兰舍似是不觉这场面的尴尬,柔声回道,“女眷们要玩射圃,让我和十二嫂来请乌尔希淑格格过去。”
这话说得连我都禁不住要冷笑,字字在理,却绵里藏针,多铎与乌日娜一并蹙起了眉,“乌尔希淑”这句封号实在不该当着这些人的面提,尤其是我身边这一位。
“小聿儿说这比试箭术,怎么能不见雅格格,才让寻来的,”乌日娜淡淡一笑,是有意要摆平这风波。她阿玛孔果洛台吉是我的伯父,虽说不甚熟稔,到底也有乡谊。
多铎比我心里清楚,拥住我的肩压低声音道,“不想去就算了,十二嫂这里还有几分话好说,我替你回了就是。”
我明白他的好意,只是那兰聿敏,怎么也得给面子呢,便摇摇头,“看一看再走吧。”
48、怀璧何辜
射圃的地方选在厅前,去的晚了,难免得了一大票的关注。我懒得理会那些目光,略略打了几个招呼,便打算去角落里窝着。
那兰聿敏却不肯放过这机会,捉过我嗔怪道,“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发闲?”一手挽了乌日娜又说,“辛苦了十二嫂四处找人。”
我有气无力地朝她笑了笑,乌日娜便道,“要找她,只管往僻静景幽的地方去对了,哪儿景色好又轻易不见人的就准在那儿。”她看起来娴雅惠淑得很,还真不像风十二阿哥风风火火的做派。
腹诽的时候已被拖到人群中,抬头不小心撞上兰舍的视线,便若无其事转开脸。我可以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却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院子里已经一溜挂好当作靶子的灯笼,点上亮子,映着人眼也是通红的。彩头是大贝勒的一对白玉翡翠如意,我匆匆瞅了一眼也没见什么特别,大概还是因为主人而显珍贵了吧。
赛制倒很简单,一箭射穿灯笼最多的人算赢。换言之就是除了准还得快,后劲十足,才能穿透前一只,射到下一只那儿。
参加的女眷多半都是满蒙血统,箭术就算不甚精通,皮毛还是有的,就各自在下人的侍候下挽袖子,挑弓箭。轮不着上场的男人干脆将屋里的桌子挪到室外,在一旁三三五五边喝酒边谈笑,倒似和看猴子戏耍,就差下注开彩票了。
真是无趣,我哼了声便往回走。
反正也不过是彰显不同的做人之道,甘当绿叶衬红花的比比皆是,不知好歹想一鸣惊人的大概也不少。
那兰聿敏因是主人,便打了头阵,结果她一箭就射灭七只灯笼,触到第八只时有风一漾,箭正巧撞在灯笼骨上,“唰”的一声硬是连带着灯笼落了地,霎时掌声雷动。
我倒不吃惊,她这份手劲射得死狼,何况小小花灯?多半还留了些力气,不想独揽风头让别人难堪罢。
眼见她下了场分开人群,却直奔着我过来,硬把弓塞到我手里,笑道,“拿着,不去露一手么?”又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这是多尔衮小时候用过的弓,百发百中呢。”
我笑,“姐姐的箭术配十四爷的弓,果真相得益彰,第一局就拔了头筹。”
“死丫头就知道编排我,”她啐道,拉了我一把,“小十五看着,你就甘心躲在后头?”
我赶忙装惊惶,“那更不能去了。我这点本事还不都是他教的,姐姐你不知道,他站在旁边我一开弓就心有余悸。”
“他还能让你心有余悸?”她大笑,摆明了不信。这时叫好声又响起,却是兰舍一连射落六只,“瞧瞧,可别让人骑到头上还不自知呢,”她拍了拍我肩,不由分说就把我推了进去。
射花灯不难,虽然有风但悬在一线上基本属于不动靶,比之多铎教我时要差远了。
大概是照面就吃过我苦头的缘故,那会儿他卯足劲要把我调教成百步穿杨,矢无虚发才满意。让人在院中前后斜拉四五条棉线,各挂直径一寸的铜铃,系上活扣,可随细线高下自由滑动。一箭想连撞响三只以上的铃铛,便不只练快练准,还得估算距离和提前量。
空时他盯着我指点,忙时也没忘差人过问,勤练养成了习惯,只一开弦,就自然平心静气。
扑扑的破空声过后,我搁下弓轻道,“齐尔雅真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服什么?这分明是平手。”那兰聿敏微瞪我。
“是不是平手姐姐你最清楚,”我笑道,招手让侍候的小太监过来,“去,把我和十四福晋的灯笼各拾一只来。”
众人闻言围拢,我抬头时,见到多铎远远站着不动,他对上我的视线,便促狭比了个手势,这混小子!
小太监捧了灯笼上来,我示意他交与大贝勒道,“大贝勒,您且一瞧便知。”
右手边这一只是我的,和众人无异透心而过,左手边被那兰聿敏射落的却是只蹭断了悬绳,灯面儿几尽完好。
“好,果然是十四弟妹更胜一畴,”大贝勒点头赞许,过后又道,“这余下能更上一层的怕是不容易了。”
余下的女眷并不争气,六只已算最多,这对白玉翡翠如意自然是赏给了那兰聿敏。
我在她去谢赏时瞥了眼多尔衮,他只是以手抵着额,淡然地望着这一切,眉间微透出些许倦色来。
衣角忽然被人擒住,勒克德浑乌溜乌溜的两只大眼睛正盯着我,这小狐狸又要做什么?
“呼伦贝尔格格,您有害怕的人么?”
我莫名其妙,但还是微笑道,“当然有,比如大汗和你阿玛。”
“那……”他拉着我的手悄悄指了指那兰聿敏的方向。
“不怕,”我看了他一眼,又问,“为什么要怕?”
“因为他们说十四福晋是老虎,您是不是怕她所以才输给她?”
母……母老虎?我一把掩住他的嘴,拖到一边,“你都听谁说的?”
他挣扎着扬扬下巴,疑惑道,“很多人,可是为什么要把箭术好的人比作老虎呢?”
我汗颜,盯着他道,“你想被胖揍一顿吗?”
他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那么以后,千万别问女人和老虎之间的关系!”
回去路上,多铎也问射箭的事,“你看出小聿儿的花样怎么不学一学,若能多射一只便算胜了。”
我有些不耐烦,道,“今儿小聿姐姐肯定正憋气,让她高兴高兴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射灯心我已是勉力而为了。”
他就笑,“萨哈廉家的那小子眼光不错,你也这么答复他?”
我随口道,“用纪昌学射的故事糊弄过去了。”
他“唔”了声,车轮碾过石板路,咯吱咯吱的,是车轴合着轱辘的脆响。我觉得小腹的阵痛似乎又厉害了些,便用手压着,蜷起身子来,方才射箭时还不觉得。
他有所察觉,伸手将我抱到膝上,满脸担忧道,“你脸色看起来不好。早知大哥赏的酒,我就帮你喝了。”
我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任由他抱着,有人垫着也有好处,起码颠簸得轻些。
微有睡意时,感到颊上有轻轻的摩挲,当灼热的气息拂过嘴角时便蓦然惊醒过来,下意识道,“别碰我!”
“你还是不愿意?”他离开了我唇际,有些难堪地望着我。
不是……不是这个……脑中混乱一片,耳边有繁杂的轰鸣,隐隐的有什么让我在他的注视下焦躁起来。终于抓住那一丝痕迹时,瞬间浮出来的念头却立时让我骇然。
我抓住他的手臂,腾的坐直了,却正撞到他下颌上,想说的话转而成了一声痛呼。
他忙替我轻揉着,一边问,“疼吗?”
我干瞪着他,一时语塞,只在心里合计着,回宫后月事确实未曾来过,又难怪嗜睡贪懒……偏过头咬牙回道,“我只是难受。”心中一阵鬼跳,这回玩出火来,想要理智都难。
一心盼望能快点回去,可真到了宫门前,脚才沾着地,眼前就“嗡的”花了一片,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来,身子晃了晃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我靠着他只说了句“我有点头晕……”便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晚上统共没吃多少东西,能吐得都吐了,我还是一个劲的恶心,直连黄水都倒了出来才喘过气来。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视线慢慢恢复清明,多铎神色慌乱,扶着我腰的手微颤着,“你忍一忍,我给你找太医!”说着便伸手要抱我。
“不用,”我攀紧了他的手臂,一手死死按住小腹,咬牙道。这是嫌命长么?万一真的有了,传出去一百个婚约都没得救。
“什么不用!你知不知道你脸色有多磣人?”这种时候说什么都白搭,他抱我进了宫门,看见宫人就喝住,“你,给爷去叫今儿当值的太医!”
“奴才给……给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