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萧直低喊,一片黑魆魆中,他的大掌把佑和的脑袋摸了一通,“撞到哪儿了?”
“不、不是头……”佑和移了移悲催的右腿,抽了口气,此时才算意识到现下的处境,顾不得腿上那点皮肉之痛,心里不免担心恐惧起来,“是有人在追我们?”
萧直嗯了一声,搂着佑和坐起身:“公主伤了何处?”
“只是脚擦着了,不碍事,我们现下是在何处?”佑和借着寥寥月色望望周遭,入眼尽是树和草,已经不是主城风景,像是到了近郊,不由担忧地道,“我听着那马蹄声又近了,他们人不少。”
“他们有预谋,人手自然足,”萧直拦腰将佑和抱起,一臂揽住她瘦肩,一臂环在她腿弯,低低道:“走。”
佑和没防备,身子全落入他怀中,这才惊道:“我可以走的……”
“公主伤了脚。”
佑和:“……”
擦伤而已,又不是断了。这男人总当她是纸糊的。
萧直无视了佑和的怨念,他动作迅速,抱着佑和闪身就进了林子,大步往林木茂盛处走。
“我们要去哪儿?”佑和在萧直怀里,瞅着树影婆娑的林子,心里不安渐深,“他们……那些人是来杀我们的?”
活到这么大,佑和几乎没有出过宫,这样的场面更是不曾遇到过,方才混乱至极,分不出心思恐惧,现下脑袋得了闲,纵使没被那些人困住,心里到底还是感到后怕。他们是什么人?刺客?是冲她来的还是冲萧直?她才刚嫁出宫,今日才是第三日,竟然就碰上了这种事!外边的世界果然很危险哪……
佑和越想越觉得可怕,身子微微颤了颤,下意识地拽紧了萧直的衣服,小脑袋贴得近了些。
似乎感觉到佑和的害怕,萧直沉稳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不会有事。公主不用怕。”
“我、我没有在怕。”被他瞧穿了,佑和有些别扭,硬声硬气顶回一句,拽着他衣裳的小手也松开了。她好歹也是大盛的佑和公主,就算没什么本事,胆子和勇气总得有一点吧,否则连她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萧直没再接话,步伐突然加快了,几大步跨入一处矮树堆绕的隐蔽处,轻轻将佑和放下来。
佑和惊讶地瞥瞥四周,发现这处杂草甚深,林木也密,位置隐蔽,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
“我们就躲在这里吗?”佑和问道。月光极淡,萧直又在背光处,她只能大概瞧见他的轮廓,完全看不清表情,不晓得他现下不发一语是在想什么。
萧直没有回答,身影也没动,佑和正要再问,一只热乎乎的大掌忽地捂上她的小嘴。
男人的手掌粗砺,掌心有常年拿刀握剑磨出的薄茧,糙糙的,刺刺的。这手掌此刻贴着佑和细腻柔软的皮肤,那薄茧就触在她柔嫩唇瓣上,热热的温度由他掌心传到她唇上,只一瞬间,像是引着了火,佑和嫩唇发烫。
昏暗中,佑和水眸微瞠,呼吸窒住,一时没了反应,任由唇上的热度无声无息蔓延了她的整张脸。
☆、第12章 十步杀一人
就在佑和脸上热得能烧出两个窟窿时,那只罪魁祸首——萧直的大掌,终于移开了。
佑和瞬间神思清明,周遭声响立时入耳。那显然是一群人在草树茂密的林间搜寻的动静,佑和辨得出来。脚步声多且杂,却不重,显然是怕打草惊蛇,可惜那么多人同时涌来,杂草丛中过,岂能个个如死人,单是拨动草木带来的窸窸窣窣声,就足以引人警惕。
佑和眉心一紧,心中惧意愈深,这些人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还搜到林子里来了!听那小心翼翼的动静,分明已经肯定她和萧直就藏匿在此,现下完全是行瓮中捉鳖之事。只是,这瓮大了些,鳖躲得深,但照此形势发展,鳖入手是迟早之事。而她和萧直,无疑就是那两只倒霉催的鳖。
后背渐渐生出了冷汗。佑和想屏住气息,不要弄出一点风吹草动,可是呼吸却愈发地急促,她太紧张。
对,是紧张,不是害怕。佑和心里为自己开脱。可惜,她身旁的男人却不这么想。
佑和不认为一片黑漆漆中萧直能瞧见她右手在发颤,然而,当她意识到手背突然一热,她的小手已被萧直的大掌包在手心。
唇上烧灼的热度好似一瞬间回归。佑和正欲挣扎,小手却被翻个面,萧直大掌松开,改捏住她手腕,粗粝指尖突然在她柔软的手心飞快地划了几个字:别怕,等我。
讶异方起,忽感腕上一松,面前黑影忽然起身,动作迅猛飞速,佑和不及抬首,萧直已旋身掠出,衣摆带动一阵风,从佑和视野里消失,只留下一阵草抖风簌。佑和正处茫然惊怔中,便闻周遭一阵骚动。
“……在那里!”
“跑了!”
“追——”
立时,喊声、奔跑声、草木乱动声顿起。
佑和心弦绷紧,贝齿咬着下唇,两手紧紧绞住衣襟,身子一动不动。
少顷,所有混乱的声响渐渐远去,耳边只剩夏风吹动树叶蒿草的细微响声。这一处密林安静得像从来没出现过方才那混乱骚动的一幕。
如果不是身旁没了萧直,佑和兴许会怀疑那只是错觉。
她动了动还能感觉到疼痛的右腿,揪着衣裙慢慢站起身,警惕地朝四面八方看了一遍。入眼全是树影,高的矮的,粗的细的,耸立不动的,随风摇曳的,千姿百态。可惜,现下瞧起来,全无美感,一棵棵全像暗夜里的怪物,以各种诡异恐怖的姿势衬托这暗夜野林的可怕。
佑和的视线转了一圈,良久,她咽了咽喉咙,这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嗓子凝滞发堵。
她太紧张了。不,不只是紧张,还有害怕。佑和承认了。
萧直就这么丢下她走了,把一路追着他们的人带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阴森可怖的树林里。
他是去引开那群坏人。佑和晓得。
可是,一个人待在这处,实在……
太需要勇气了。
前世,她是养在病房的病人,今生,她是长在深宫的公主。无论哪一种成长经历,都清楚地表明现下这境遇离她太远太远,远到她从来不曾畅想过独自一人三更半夜待在荒郊野外是怎样一种感受。
现下,总算体会到了。
佑和重新坐到草从里,眼睛盯着自个儿双脚,两只手都没闲着,一刻不停地揪着脚边的杂草,口中默默念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
一句不歇地把前世背了无数遍的安眠三宝之一《太白诗集》念了二十几首,嗓子都燥得冒烟了,还是没有看到萧直回来。
佑和咽了口唾沫,不再盯着自己的脚了,改为举头望天,又继续往下背:“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又念了二十首,念到《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佑和霍然僵了脸,揪草的双手顿住,喃喃地重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十步杀一人……”
“事了拂衣去……”
佑和念不下去了,脑中来来回回飘着一个念头:萧直会不会已经、已经……
“不会,他可是大盛武杰萧直!”佑和定了定神。
“可对方人多势众……”甫定的心神瞬间又乱。
是了,萧直也说了他们有预谋,人手足……所以他才没有跟他们动手,打一开始就采取逃跑策略,是因为晓得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
佑和倏然站起身,不敢再想萧直的处境。她不能等在这里,她得回去搬救兵!
可是,这林子……
佑和旋身四顾,顿时头大了——这要往哪儿走?
方才是被萧直抱过来,她一路上心神不宁,压根没有注意路线,饶是记忆不错,这下也完了。
佑和正犯愁,脑中忽然一个激灵。有了!
前世杂书看了不少,百科全书也翻了不止一遍,佑和立刻在脑袋里搜索一通,很快有了线索。应该是某本地理方面的科普书中这样说过:在野外辨别方向,靠不了星星的时候,可以靠树——树木朝南的一边枝叶茂盛,树墩的南面草儿长得更高更好。
虽然林子里昏黯不明,但树影和草影还是能瞧见的,佑和一连挑了几棵高大粗壮的树观察,很快确定了方向。不管南北,她只要一直朝着一边儿走,总能走出林子。只有先走出林子,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路。这时候的佑和,已经记不得害怕这回事了。
佑和一边快步往前跑,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萧直的命能硬一点,至少要撑到她搬来救兵,否则大盛的栋梁之才就这么没了,她一来没法向皇兄交代,二来也不能面对自己内心的歉疚,毕竟,萧直从变故一开始就在全力保护她,孤身引开敌人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若不是有她这个拖油瓶,萧直要逃命应该不难。
萧直是个好人,不该这么短命。佑和如是想。
只能说,公主佑和不仅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大盛“武杰”。
***
当萧直大步奔回原处,就只望见矮树丛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徒有凹下一块的草丛告诉他这就是他们先前藏身的地方。
佑和公主不见了。
树影下,高大英武的身影明显一颤。只一瞬,他身子一低,半跪在地,大掌来来回回将那处草地摸了个遍,再起身,双手移到眼前,借着月色又看又嗅。
没有血迹,没有血腥味。什么都没有。
可她不见了。
默然僵立一瞬,那高大的身影终于动了,他转身往林间狂冲。
而此时,心系“搬救兵、救萧直”大计的佑和公主正在一个两人高的捕兽坑里奋勇拼搏。
当佑和第n次从坑壁上哧溜滑下来,她终于沮丧地捶地怒吼了一声:“啊————”
吼完以后,顿觉全身爽利,于是继续奋发向上。可惜,爬了一尺之后,瘦弱的小身子毫无例外地再次滑到坑底,左脚的疼痛更加厉害了——掉下坑的时候摔坏了左脚,也不知断了没,反正疼得她想爬墙,而她也确实爬了很久的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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