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秘密逮捕后,沈清山已经上过不少公堂了。这是最大的一次,是人最多的一次,也是离她最近的一次……这里已经是京城了,是黎厌待的地方,她曾承诺过会在这里为“竹门”的壮大而努力。
“沈渊,你可认罪?”刑部尚书楚籍坐在高处,皱眉望着地下这个遍体鳞伤的人,暗道看守们做得实在太过了,这样子实在有损刑部的形象。
沈清山嘴角微动,伸手擦去脸上的鲜血,缓声道:“何罪?”
楚籍眉头深锁,拿起文书念道:“沈渊,宣城人。家贫,少时乖戾,行多不合正义,私铸币,暗贩盐……”文书上面列举了他很多的罪行,他一条条地读下去,整个公堂都是寂静一片。
感觉到眼睛终于好受了点,沈清山缓缓地抬起头,眯眼朝着公堂上面望去。他要好好记住这些人的脸,这样做鬼后也好去报仇。
他先看到的就是刑部尚书楚籍,他就像一条渴水的鱼一般,嘴巴不停地开合着。微微发胖的脸上有着难以隐藏的不耐,看得出他很想早点结束这场无聊的审讯。
坐在楚籍旁边的一人,他懒懒地扶着头,苍白到病态的脸上一片漠然。似乎感受到沈清山的目光,他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沉寂如水……沈清山身子微微颤抖着,他从官服上就可以猜出这人的身份——他就是将“竹门”害到如此地步的吏部尚书顾荆!
沈清山咬了咬牙,破败的衣衫下,他的手紧握成拳。他勉力移开了目光,看向其它地方,公堂上下坐了很多人,大都是刑部的。血已经在他眼角凝成血块,他现在看东西不是很清楚,要很费劲才能看清那些人的模样,但当他的目光扫到一处时,他的身躯忽然一震!
无需多看,他就已经认出了那人。
她是黎厌……
她穿着银色的官服,繁复的衣襟上绣着精美的纹路,越发衬出她容颜如雪。她看着沈清山,面容平静而复杂。
在半个月前,沈清山曾无数次地希求着她的出现,盼望着她解了“竹门”的困局,但他寄出去的信从没有回复,他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再回来;半个月后,她出现在了他面前,以高高在上的审判者的身份,和其他官员一起看着他被判刑。
这就是“竹门”的首领!这就是“青君”!在所有人都盼望着她的时候,她杳无踪迹;在所有人都入狱的时候,她端坐高台……愤怒和怨恨席卷了沈清山的心脏,他手心被指甲戳得鲜血淋漓。他看着恍如陌生人的黎厌,突然想笑。他也真的抽动了嘴角,在那鲜血肆意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来。
黎厌闭上眼,转过了头。习武之人的视力比之常人好很多,所以,她清楚地看到了沈清山脸上的表情,以及他盯着她时目光里的讥诮和怨忿。
她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一声。清山怕是恨惨了她吧?她在“竹门”最危险的时候没有出现,现在也不能跟他们一起去共同承担……他那么喜欢“竹门”,现在肯定很讨厌自己吧。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黎厌费劲心思和众多刑部官员坐在大堂上时,看着好不容易见到沈清山时,她却几乎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那个衣衫破败,被折腾的简直没有人样的人,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清秀雅正的沈清山吗?还是那个戴着面具,总是一副风轻云淡模样的“沈君”吗?
黎厌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都在发抖。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忍不住颤动的手,装作淡定地喝了口茶,很快地就掩去了脸上的失态,故作平静地听着楚籍说话。只是……偶尔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飘向沈清山,然后心脏又是一缩。
她一定要救下他!她在心中默默发誓道。
但亲眼看到沈清山被审讯,黎厌心中还是极为不舒服。她只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异样,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审讯进行地很顺畅,沈清山对楚籍说出的罪名都供认不讳。大家都松了口气,以为很快地就可以出判决,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顾荆忽然开口问道:“竹门有两个首领,一个是你,人称‘沈君’,主要负责贩盐牟利;一个是‘青君’,他才是竹门真正的首领。沈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肯说青君在哪吗?”
黎厌呼吸一滞。
沈清山抬头,似是不经意般瞥了眼她,最后他淡淡地开口:“没有青君。”
听到这个回答,楚籍坐直了身体,忙问道:“什么意思?”这几日他们抓到沈清山之后,没少通过严刑拷打的方式来逼问“竹门”的秘密和“青君”的下落,他却一直不肯说一个字,如今终于开口了,这些人不由得都看到了一点希望。
“没有青君”,沈清山勾起嘴角,一字一句缓缓道,“青君和沈君都是我,青君只是我找杀手专门扮的,在我巩固好竹门的地位后,他已经被我想办法杀死了。竹门实际上的首领,其实只有我一个人。”
黎厌猛地看向他,也顾不上再去掩饰自己的表情了。事实上,所有的人此刻都震惊地望着沈清山。
“没有青君。所以竹门全军覆灭了,他作为竹门的首领,也一直没有出现。”
顾荆眉心微拢,手指轻叩桌面:“是这样么?”
沈清山没有再说话,面容恢复成一片冰冷。
楚籍却很高兴,青君的存在一直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如今沈清山这样说,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他只想早点完成陛下给他的任务,这个案子拖得越久,陛下就越不开心。管它“竹门”到底有没有什么“青君”,反正“竹门”的人几乎全都被抓了,就算它的首领逃脱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于是,楚籍表现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把沈清山的话写进了供词。顾荆看了看他,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看着这个曾经名震天下的“沈君”,楚籍微微一笑,他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般,轻描淡写地就给他判刑了:“抄家灭门,凌迟处死,即刻执行!”
满室皆惊。自夏璃登基以来,几乎还没有过这样严厉的刑罚……
“且慢,楚大人深思”,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黎厌看着楚籍浅笑道,“今天可是国丈大人的生祭,不宜见血,何况还是如此残酷的刑罚。大人何不推延三天?想必陛下也会安心许多。”
楚籍本为黎厌反驳有点不悦,但听完她的话却是一愣。国丈,那不就是已经死去的定远侯吗?今天竟是他的生日么……想起皇帝因为死去的孝德皇后,到现在都还虚设后位,他便有点犹豫了。
顾荆眉心微动,也开口道:“今天的确是定远侯的生祭,不宜杀生呢。”
黎厌看了看顾荆,心中暗奇他怎么也知道。
她面上依旧一副淡笑的模样,楚籍看着这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一番权衡后,很快地就下了结论:“那就延迟三天吧。三天后,再凌迟处死。”
“大人英明。”黎厌敛眉笑道,那双低垂的眼眸却是深深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沈清山。
作者有话要说:
☆、芳华
一更天,冷月悬空,照进这小小的地牢,映出一弯惨淡的人影。
沈清山靠坐在冷硬的墙上,苍白的面上透着一股子死气。他抬首看向窗外那轮残月,根据它位置的变化,计算着自己的死期。
估计也就只有十几个时辰好活吧,想起那极为残忍的凌迟,沈清山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自杀,这样好歹也能死得干脆利落点。
但看守早就将监狱都检查了一遍,他找不到任何可以用的武器。倒是可以去撞墙,但他现在浑身无力,也没有办法做到。
五年前,他不甘心老死在监狱,便求那人把自己带出去;五年后,他在监狱等着被处死,却已经没了逃走的心思。
因为他最为珍视的东西已经没了。“竹门”总部八百人早就被关进了极为森严的监狱,只怕现在也没多少人活着了,就算他能逃出去,又能怎样呢?
归一为了保护他死了,无双亦是重伤被抓。在朝廷的正规军队面前,“竹门”纵使上下同心,也只是徒添了死亡。沈清山唯一后悔的就是,不能和“竹门”的人死在一起,不能在死前再看他们一眼。
就在沈清山满心悲戚的时候,忽然听到牢门那里传来一声清响,接着牢门被打开。只见一个黑衣人扛着一个布带,走到了他面前。他压低了声音:“我是来带你走的。”
“谁让你来的?”
“我也不知道,雇主没有透露身份”,那人有点不耐,他拿出钥匙解开沈清山手上的锁链,然后又开始解着带来的黑色布带,催促道,“你快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沈清山这才看到看到他布带里面竟装了一个死人。那人和他身形相仿,容貌也很像,就连身上的伤口也都差不多,很明显,他是来代替他的……这怕是黎厌的手笔。
但沈清山却没有动,他定定地看着黑衣人,心里忍不住浮现一丝希望:“竹门的其他人呢?”
黑衣人皱眉:“我怎么知道,我只负责救你出去……”
“你走吧,我不出去。”
“你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那又如何,我一个人出去也没有意义……你们会去救竹门其它的人吗?”
黑衣人冷笑:“这里可是京城,你们有以为那么好救吗?”
沈清山心里又凉了下来。黎厌现在已经是二品官员,在朝廷上位高权重,连“竹门”出事的时候,她都没有动静,现在她会冒这么大风险去救下其它人吗?
“我不走了,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黑衣人就一掌劈在他脖子上,他立刻就昏了过去。
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人,黑衣人舒了口气,连忙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和那死人身上的衣服换了换……
黎厌得到沈清山被救出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三更天了。严途没有睡,和她一起等来了这个好消息。
“姐,这事没什么纰漏吧?沈君住的地方安全隐秘吗?”
黎厌把睡得正香的白虹扔到严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