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日玄浩来了后也不言语,只是沉着脸去解她手脚上的铁链。被锁了一整晚,再加上剧烈的折腾,她的手腕和脚踝处都留下了深紫色的圈形淤伤。令狐团圆也不吭声,心中却在想,他莫非要放她走了?
西日玄浩将重重的铁链掷到地上,那声响颇有些惊心动魄。令狐团圆默默地凝视着他,她重获自由应该是高兴的,可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一想到她与他就这样了,往后再无瓜葛、再无牵挂,心头便暗生隐痛。
往日那个妩媚到可毒杀她千万次的男子、对她拳脚相加却疼惜呵护的男子、与她两度共赴生死又于危难中智救下她的男子,如今却要分别,且这一别便是老死不相往来。到了此刻,令狐团圆忽然明悟,原来在她心底最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是的,他的性情最坏,可正如爱闹的孩子最受父母疼爱一般,他在她心里的分量也最重。
“犹记当年我说你是个贱货,今时看来你确实是个贱货。”他这一句话就将她的心打入炼狱,令狐团圆含着泪、忍着痛,保持着她最后的缄默。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他强横毒辣地辱骂,而她只能默默承受,清楚了心底最爱的人,却即刻形同陌路。
第三十八章 一江心事风中丢
西日玄浩骂完,就只见她神情恍惚地往外走。令狐团圆仿佛不知她此刻裸身光脚,只是奔着屋外的光亮而去,屋外似有一抹幽光吸引着她、迷惑着她。光是昏黄的又是赤红的,光是微弱的又是剌目的,她被那光勾引着,仿佛失去了魂般,好似过去的岁月都白活了,而这微不足道的光亮,却能填补她失去的所有欢乐与哀愁。
西日玄浩直觉不好,囚室的门轰然被劈开,一身红衣的无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她顿时僵直了身子。此情此景,情难堪、景凄慘,令狐团圆只觉得自己无处遁形,心碎为齑粉。前有他、后有他,她夹在两人之间,前后都是无声的穿刺,以目光、以呼吸、以她与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
没有人出声,先是视线悄然变化着,无缺的眼眸犹如一个无底深渊,埋葬着她的神智、抽剥出她的灵魂。西日玄浩的眼眸精光闪过,又落回她的身上,而后箭步上前,一把掀起玄衣罩住了她,可她那一身的伤痕早已落入无缺眼中。
过了许久,无缺才缓缓开口,“微之与我说,你不见了,我想你没来找我,必是与他在一起。。。。。。你果然与他在一起。”
令狐团圆犹如咽喉被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缺垂首,平淡地道:“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幸福,你这个样子,谁都对不住。”
“不劳你费心!”西日玄浩冷冷地道。
无缺猛地抬头,眸光似烧红的剑胚,盯着西日玄浩看了片刻,然后极冷漠地道:“我果然还是最厌恶你。”说完,他扬长而去。
令狐团圆只觉天旋地转,瘫倒在西日玄浩里。令狐无缺没有质问,更没有斥责,却句句击中她的心房,远比西日玄浩的折磨更沉重剧烈。难道这就是世所不容?难道这就因为世所不容?
“喂,喂,浑球。。。。。。”
她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神智在飞,而她的人则死于无缺眼中。
西日玄浩震惊至极,他看到她的眼眸在变,变成一种空虚而荒凉的灰白色,她的人也一样。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玄衣,苍白的手、墨黑的衣,苍白与漆黑,不都是接近死亡的颜色吗?死亡不正是空虚和孤独的终点吗?从她那双空虚而荒芜的眼里,他仿佛真的看见了死亡。他无法镇定,可是除了紧紧搂住她,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终于悔悟,他早已为她痴狂,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春夏交替的卫国公府,院子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甚是悦目,可惜潘微之无心欣赏,只是站在花丛里发憷。令狐团圆离奇失踪后,他压下了下人们的议论, 声称夫人外出访友,可他的心里却极不好受。担忧她的安危,更担忧她长久不归。他与她共处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真正在一起的时日却才开始,他就好比才尝了—口蜜糖,就要回到过去那漫长无尽的等待中去。
“微之。。。。。。”他似乎出现了幻听,听到她轻声唤他的名字,不禁神色更加愁苦。
“微之!”她又唤了声,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终于在墙角寻到了她。
令狐团圆被西日玄浩洗去了易容之物,回卫国公府只能偷偷摸摸的。她向他招手,他跑了过去,一把抱起她,直往寝室跑去。半路上他们遇见一个侍女,而令狐团圆早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恢复了古夫人的容貌后,潘微之到底还是问了,“你去哪儿了?”
令狐团圆抿了下唇,垂首道:“我被那人捉了去。”
潘微之沉默了片刻,本不想再追问,却见她藏手腕于袖中,当即捉了她的手,这一看不由得横眉怒目,“他竟如此待你!”
令狐团圆想要抽出手来很容易,但她不能那样做。
“他到底想怎样?”
令狐团圆摇着头。
潘微之忽然放开了她,转过脸去,她听见他竭力平静地对她道:“我想我明白了。”她想问他明白了什么,却问不出口,只听他又道,“近日陛下可能会留我在宫里,晚上不必等我了。”
她只能沉默。
。
卫国公府的院子里依旧百花盛开,却换成了令狐团圆伫立其间。潘微之那日说留宫,不想却是再没有回府,她差人去问,只得到一句模糊的回答——古医师太忙了。她也寻不着四月,自从秦王被捉回来后,四月就消失了。令狐团圆成了孤独的人,令狐郡公府无法回去,卫国公府没一个可说话的人,至于宫廷,她更是不能去,无颜再见无缺,更怕遭遇西日玄浩。
她孤独地回忆起那一日;无缺离去后她丧失了神智,西日玄浩却似变了一个人,极尽温柔地一遍遍在她耳畔呼唤着,“浑球,醒来!浑球,天亮了!浑球,吃饭了!浑球,回家了!浑球。。。。。。”
那声音轻轻柔柔地拉扯着她,那声音如涓涓溪流缓缓流淌过她的心田,那声音又隐忍压抑,那声音充满了轮回的力量。于是,她感到了血液在体内流动,那方向同灵魂流走的方向—致,她浮了起来。她的世界不再暗无天日,男人的气息宛如温煦的春光,她安静地苏醒,沉静地释放出冬去春来后,花朵该有的娇美,平静地呼吸着。
“浑球!”他最后一声呼唤后,花颤了一下,瞬间怒放。
她睁开眼睛,凝望他许久后道:“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然而西日玄浩面不改色,只是轻轻地吻了下她的脸颊,后来她就走了。
看那院子里的花娇叶嫩、日光明媚,令狐团圆面无表情。忽然一阵微风拂过花丛,吹得花瓣叶片轻轻摇曳,更添花韵三分。
“你来了?”令狐团圆望着花,问道。
“你一直不联络我,我只好亲自过来看你了,小团圆。”楚长卿的声音依然低沉悦耳,却难掩责怪之音。
“我找你做什么呢?问你我生母的事,还是你向我要音武?”
楚长卿沉默了片刻,长叹道:“你这孩子,总是防着我,罢了、罢了,我就与你说些你娘亲的事。你娘亲名叫花千媚,人也是极聪明的,她本是我的红颜知己,只是出了点意外,这才有了你。她怀上你后,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找了多年,才找到她最后的落脚点。花叶同生,真是宿命的纠缠,凤瑶死的那一日,她也离世了。。。。。。”
令狐团圆打断道:“她们两个原是认识的?”
“何止相识,她们两人是同一时间结伴出现在盛京的。”楚长卿再次叹惋,“只是千媚极少抛头露面,她总是藏在凤瑶身后,若当年西日雍最先见到的女子是千媚,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凤瑶不是个美人,千媚却是,不过千媚那人太会藏,她似乎一直在躲着什么,以前躲着西日雍,后来躲着我,再后来什么人都躲了。当我得知她的身世时,已是十几年之后,她早已不在人世。后来我才明白她躲的是什么,她躲的是花家和叶家世代纠缠的宿命,可她到底没能躲过,她与凤瑶几乎同时怀上了孩子,又在同一日分娩,再是同一日去世。”
令狐团圆往花丛某处一瞟,只见花影绰绰,却不见斗笠人影。
“你想知道的我说了。。。。。。”言下之意是他所想知道的该她说了。
令狐团圆坦然地道:“你想知道的我却不能说。”
楚长卿并没有生气,只是语气淡漠了几分,“团圆,我知道你护着无缺,什么事都为他着想,可你自己的私事,你该如何处置?你再这般下去,只怕到最后,一个人都没有,就只剩下你自己孤苦终老。”
令狐团圆依然面无表情,他说得不错,此刻她已孤独。
“唉。。。。。。”楚长卿感叹道,“我年轻时也曾风流成性、见异思迁,喜欢了一个又一个女子,也娶了一房又一房,直到西门玎死缠着我不放,我才感悟到,我不能再害旁的女子了,所以我不想娶凤瑶,而与你娘亲保持着朋友关系。可我没有料到,我还是喜欢上了凤瑶,更没有料到西日雍对她也是志在必得。后来的事你也知晓了,叶氏最后一人怎么会喜欢西日家的男人?团圆,你又与我不同,这世间男儿风流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你可要想清楚了!”
令狐团圆一点儿都不想听,更不想说。
楚长卿安静地等待着,这是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武学天赋,继承了花千媚的聪慧和美貌;这也是令狐约那家伙的女儿,既会装傻充愣,又足够圆滑和忍耐;这还是梨迦穆的弟子,潜移默化之中,传承了穆的那份宁死不屈的倔犟固执。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不知晓,只能揣测。
“夫人,你在吗?”院子外传来了侍女的呼唤声,打断了他们。
“何亊?”
“古大人传口信来,说是今晚陛下设宴,要夫人晚上进宫。”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