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姑娘!”
霍青桐闻得呼唤,停了脚步,回头,却是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四姑娘?”
四姑娘微笑的走近前来,那笑容在她惯做冷若冰霜的脸上,实在是难得的稀罕物儿。
“有事?”霍青桐问道。
四姑娘双手抱拳,“当日在船上,见霍姑娘剑法精妙,武技超群,叫我等大开眼界,也叫姐姐心生佩服。呵,我虚长你几岁,冒昧自称姐姐,你不介意吧?”
你都叫了我介意还有用吗?霍青桐也客套道:“姐姐说哪里话,实在折杀我了。”
四姑娘见状笑意更盛,亲切的拉住她手腕,“咱们习武之人不拘虚礼,可别太生分了。对了青桐妹子,当日你与无尘老道约了玉皇山再战,对他那七十二手追魂夺命剑,可有应对之策?”
霍青桐道:“哪有什么应对之策,道长少年成名,享誉江湖几十年,便说经验跟阅历,我也是万万不及的,又遑论剑法武功?只不过是切磋技艺,点到即止罢了。我等小辈,输了也无甚打紧。”
“妹子倒是想的豁达,”四姑娘一笑,转身就待拉着她往门外走,“既如此,咱们这就去吧?”
“去哪里?”霍青桐疑惑。
“去比剑啊!”四姑娘道:“方才我问妹子可有应对之策,就是担心日子提前了你还没准备好。这不,既然你也说输赢无甚打紧,那咱们速去速回便是了。”
霍青桐沉声低问:“日子提前了?”
“没错,刚儿我在府外遇上了那个红花会的小后生,好像是他们陈总舵主的书童,叫什么新颜旧颜的。他在门外顿足,正打算翻墙进来,偏巧遇见了我,便要我将这书信交予你,说是无尘道长亲笔所书,改了比武日期。”四姑娘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霍青桐。
霍青桐展信一看,果然是比武之事,改在了今日辰时,看看日头,怕是马上就到了。无尘道长的笔墨,她没见过,所谓亲笔不亲笔的,可就难说。不过……她抬头,正对上四姑娘的目光,心底冷哼,去就去,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四姐姐,也要与我同去?”
“那当然!”四姑娘一脸坚定,“贸然改期,谁知那红花会是否安了好心,姐姐与你同去,也好从旁掠阵!”
“掠阵啊!”霍青桐佯装惊喜,“那真是太好了,既是掠阵,当然人越多越好。姐姐你稍等,我这就去叫万岁爷跟纪大人他们……”
“哎!”四姑娘一把拉住了她,焦急道:“天色不早了,若误了比武时辰,岂不显得你们天山派怯阵?况且,我刚才听十四王爷说,万岁带着和大人纪大人出门办事去了,不到晚上铁定回不来。”
“这样啊,那我去找小月、莫愁。”
“小月莫愁也不在,陪苏卿怜苏姑娘聊天去了。”
“看这样子,李大小姐也不在府中咯?”
“没错,她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
霍青桐抿唇一笑,娇声道:“既如此,只好劳烦四姐姐一人了。”
“放心!”四姑娘一拍胸脯,“有我在,绝不给红花会机会,伤妹妹你半分!”
红花会当然伤不了她半分,反正人家红花会约她来,也不是为比武来的。
“霍姑娘!”
霍青桐对于见到陈家洛,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她有些纳闷的望了望陈家洛身后,就他一人?再回头瞧那信誓旦旦的四姑娘,得,早已飞的没影儿了。她有些抑郁的瞪着眼前男子,唉,这情形,真像是男女私会……
“霍姑娘?”陈家洛见她不理不睬,方又深情款款的呼唤一声。
霍青桐一挑眉,“有事儿?”
陈家洛面上苦笑,她对自己,为何总是如此冷漠,难道上次,并非只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装装样子?不不不,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霍姑娘,”他长身一揖,歉然道:“在下以道长之名,约姑娘来此,实在唐突。只是心中之言不吐不快,还望姑娘谅解。”
你不会是要向我表白来的吧?虽然没自恋至此,霍青桐仍免不了头疼,“公子有何言语,但,但说无妨。”
陈家洛昂然而立,也是一堂堂七尺男儿,若只看外貌,当真是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他肃容道:“在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情知世上之事,当真有如此多的情非得已、势所难为、形势所逼。但我们习武之人,日夜寒暑勤练不缀,求得不只是强身健体,更为了能够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断不能因形势逼人便委曲求全,行错路做错事,直至万劫不复之地。须知弃暗投明最为难得,浪子回头千金不换。”
他说到这儿忽而一顿,语气转柔,望着霍青桐的眼神更是坚定包容:“姑娘有任何难言之隐、难断之事,在下一定倾力相助,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希望,只希望姑娘不要再助纣为虐、一错再错……”
助纣为虐?!!!弃暗投明?!!!
霍青桐差点一口血喷在陈家洛脸上,他到底是脑袋有多么不清楚,才能对着自己说出这番话来?且不说她在回疆生活了整整十五年,潜移默化耳濡目染,早已当自己是回人,看做是回部的一份子,便是她上一世所受教育,也处处宣扬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不管是唐宋,还是元明清,都是我泱泱中华不可抛却的过去,印在这上下五千年滚滚的历史长河中。满人就是纣,清朝就是暗?
她瞧着陈家洛一脸希翼的望着自己,心底长叹口气,陈家洛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罢了。
“我倒要问问公子,何谓暗,何谓明?”
“自然清廷就是暗,为清廷出力便是助纣。想他们满洲人入关,抢占我汉室河山,致使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我红花会立会宗旨,便是光邦复国,驱逐鞑虏,还我汉室天下!”陈家洛说的义正言辞,气势昂然。
“好,按照公子所言,占了别人家园的便是鞑虏。那么敢问公子,明朝皇室可是汉人?朱家天下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哦,是元朝,是成吉思汗的后代,那没什么,他们不是汉人,他们是鞑虏,和着你们汉家该驱逐。那么再往前呢?宋朝,太祖皇帝赵匡胤,他的天下是打哪儿来的?是后周,是陈桥兵变,是从一个六岁的稚童手中抢来的!!!司马炎逼迫曹奂禅让帝位建立大晋,刘裕又用同样的手段将他子孙晋恭帝推下龙椅,自己建国改号。你说那没什么,那是我们民族内部的矛盾,不管谁做皇帝,他们还都是汉人,这天下仍旧是你们汉人的天下。可他们真的都是汉人吗?魏晋南北,五胡乱华,匈奴、鲜卑、羯、羌、氐,还有契丹、女真、党项、蒙古,到现如今,谁还能拍着胸脯子,说我祖上从未与外族通婚,是地地道道彻头彻尾一丝不掺假的汉人?!!”
“好,就算有这样的汉人,可他们真的就关心谁坐在那龙椅之上吗?!天下四民,士农工商。士子关心科考、忧心前程,盼望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方不辜负家中高堂、府中妻小;农民关心收成,提心天灾人祸、苛捐税赋,盼望国运昌盛,年年都是丰收年,朝廷怜悯,岁岁都能减税赋;做工的、经商的,哪个不盼望天下太平,街市繁荣?!他们会关心那遥远的、只听过没见过、连想都不敢想的紫禁城里,住着姓什么的一家人?!就算他们关心,可这有用吗?值得吗?国富民强了吗?!宋徽宗是你口中的汉人,但他不理朝政、玩乐误国,堂堂一国皇帝竟被外族所掳,靖康之耻,何曾昭雪?!高宗也是你口中的汉人,可他以莫须有的罪名,就能将一代名将岳飞杀害,只因不愿迎回父王兄长,让出那早已暖热了的龙座!前明呢?前明更是你们所谓汉家河山!你们号称前明遗民,光复汉室,可前明值得光复吗?汉人就不会令国家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光宗贪好淫乐,死于红丸;熹宗宠信阉人,霍乱朝纲;崇祯帝好些,铲除阉党,可惜他生不逢时、又敌视文人,倒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削弱官员势力上,可悲可笑,前明断送在他这一代,也是必然!”
陈家洛瞠目结舌,顿时有些懵了。这些事情,是他从未去想甚至排斥去想的事情,可更叫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些话这些道理,竟然出自霍青桐口中。他心中虽倾慕霍青桐,可脑中浮现心中辗转的,是她的音容笑貌,是她比朝霞还瑰丽的容颜,比惊鸿还曼妙的身姿。他从未想到,一位回族女子竟有这份学识,一位番邦少女竟能口述这翻己见。
在他心目中,想必也是看轻了外族的,就像他心里从不肯承认,霍青桐并没有看上自己一般。不过是一回疆女子,而已。
而霍青桐心中,立场却坚定。眼下正值大小和卓叛乱之际,回疆跟大清关系微妙的当口,她的判断她的立场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牵扯进这场政治漩涡中,甚至影响着几十万回部族人的生死。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红花会,为了曾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为了自以为是的侠肝义胆、古道热肠,陷自己族人于兵乱之中?她赌不起,这态度,也决不能表错。
“陈公子,前面这番话,只是我的一点愚见,你听不听得进去,信不信服不服,这并不重要。”
陈家洛见她言语略有和缓之势,神色稍霁,却听她接着又道:“你们汉人跟满人,抢天下争江山,谁坐龙椅哪个住紫禁城,又与我们回部有何干系?大清消灭了准噶尔,满人驱逐了蒙古人,我们回部便归顺于皇帝、归顺于满清,只要他能让我族人免遭战火侵袭,只要他能让我天山诸部安乐生活。我们回人是匈奴后裔,逐水草而居,求得仅仅是六畜得蕃息,妇女具颜色!”
陈家洛微张了嘴,如鲠在喉。
这番话,霍青桐已是与他道清楚说明白,划清界限,满汉之争,她绝不参与,回部绝不参与。可陈家洛却有些恍恍惚惚,分不清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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