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渊忙上前宽慰:“爹,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去巡捕房看看,应该不会有事的。”顾不得满身的倦态,他又匆匆赶去巡捕房。
我坐在黄瑛身边,拉着她的手,她茫然地看着我,眼睛有些湿。安慰人的话我不擅长,只能轻拍她的手背,陪着她静静地等消息。
从早晨一直等到下午,下人准备的午饭,我们都没有胃口吃。一直等到黄昏的时候善渊才回来,他的脸色比先前更加沉重,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他坐着沉默了许久,才道:“二哥的事比较麻烦,逮捕他的偏偏是我们的新局长,他新官上任,正需要做些事来树立威信,所以最近大一点的违法活动他都下令一律严惩,二哥这次是撞到枪口上了。”
二太太道:“你在巡捕房做了这么些年,难道这么点面子他都不卖吗?又不是杀人放火,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吗?!”
善渊深吸口气,沉重地道:“事情恐怕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我今天见过二哥了,他说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他的烟友带他去那里的,平时两人玩得很好,那人要他去,他毫不犹豫地就去了,一到交易地点,就被周围埋伏的巡捕抓了,我也问过我的下属,他们说是接到密报,一早就在那里候着,就等交易的人自投罗网,我看二哥是被人陷害的,那人是冲着周家来的。”
周怀章颤声道:“是谁?是不是杨家?”
善渊垂下头,回避父亲的目光,“我打听过了,确实是杨家,二哥的烟友是受杨定华指使的,我们局长私下跟杨家也关系菲浅,他们应该是筹谋已久,看时局混乱,大哥和总统不在,我们失了靠山,就开始对付周家了。”
二太太心急如焚:“那还不快通知善仁回来。”
周怀章望天长叹道:“善仁回来也没用,现在得势的是南京的蒋家,杨家平日暗地里支持了他们不少财力,蒋家现在自然成了他们最大的靠山,而汪家和周家只怕大势已去了。”
二太太傻眼了,她将气一股脑洒向善渊:“都怪善渊,当初干嘛淌倪迭香那混水,杨家哪是那么好惹的,一个个可都是睚眦必报的主,现在都报在善治身上了。”
善渊黯然不语,并不反驳。我看着他隐忍的模样心里很难受,突然想到外公或许能帮点忙,便道:“我跟外公说说,说不定能有转机。
二太太是六神无主了,一点点希望她都当成救命稻草,她急道:”对对对,赵老爷德高望重,谁都会给点面子的,小毓,你快打电话,现在就打。“
我在电话中把事情跟外公说了,他胸有成竹地要我们都放心,说这事他会联系这边解决。
他的笃定让周家都松了口气,二太太又开始后悔之前对善渊的口不择言,一个劲地要我别放心上,事实我们也都没心思去计较,这个时候更需要家人的团结。
接下来的日子,善渊一直在为善治的事情奔走,黄瑛没心情去学校上课了,留在家里陪着二太太。
学校现在就剩我和莲依,形单只影的好不凄凉,我更加怀念曾经那些有少康和爱德华陪伴的日子。
转眼就到三月份了,樱园的樱花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白的,粉的,沉甸甸地压在枝头,绚烂华丽。
善治的事情因为有了外公的介入,形势逆转了,据说过几天就能出来,家里的气氛又活跃了。
善渊和周怀章也真的就像莲依跟我描叙过的那样,经常到樱花园去缅怀故人,十年已经养成了习惯。
我一直在等着将怀表送给善渊的时机,好不容易等到他生日那天,趁着周怀章回前宅后便拿着怀表去了樱花园。
善渊仍在飘舞的花瓣中站着凝思,我站在他身后,轻轻打开怀表,音乐响起,他猛然回头,恍然失神。
我将表捧到他面前,他眼里的惊喜和感动难以言喻,表内的相框处还被我加了张他和母亲的合影,他的手指拂过那小小的相片,眼里渐渐湿润,我们都没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情绪平复后,他接过表放在草坪上,然后向我摊开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平安夜那天就想请你跳舞了,可惜出了意外,现在能陪我跳完那支没跳的舞吗?”
我笑着伸出我的手,他轻轻将我拉近,一手托着我的手,一手揽着我的腰,双目交织,随着怀表中的音乐翩翩起舞。
头顶的樱花时不时从我们身边飘下,落在我们的身上,发丝上,脸上。
美仑美奂的场景,深情流转的眼波,醉了刚刚到来的春风,更醉了执君之手,为君痴狂的我。
我们的身影慢慢重合,忘情拥吻在如梦似幻的花海中。
芳华尽
善治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来了,平时体面潇洒的他被关了大半个月,瘦了一圈,胡子拉渣的,别提多狼狈潦倒了。
二太太见了心疼的直抹泪,黄瑛则是忙前忙后地为他打理。周怀章气归气,想到他也算是吃尽苦头,不忍心再责怪,只能语重心长地一再叮嘱他,千万不要再跟那些个狐朋狗友鬼混了。
善渊回来后一直在奔走,也跟着善治瘦了一圈。那天送了他怀表后,他承诺我说也要为我准备一份大礼,我不停追问他是什么,他只是笑而不语地吻着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的好奇心被他撩拨到了极点,天天期待。
可是我期待来的不是他的大礼,而是接二连三的噩耗。
善治回来后第二天,广州那边传来电报,善仁和总统遭人暗杀,善仁为了保护总统,惨死在杀手枪下!
这个消息对周家的人而言是致命的,汪悦容当场哭得不省人事,周怀章就像徐家老夫妇听到少康遇害时一样,直挺挺倒在地上。
不过很快就醒转过来,像被人收了魂魄似的,两眼无神,痴痴呆呆。二太太,善治和善渊都围在他床前叫着。
终于,他的嘴唇动了动,未语泪却先流了下来,流过他沟壑丛生的脸庞,他再也顾不得威严的形象,捶首痛哭,一边哭一边大声哀号:“善仁,我的儿啊……为父对不起你……不该让你去的,更不该让你走我的老路啊……”
汪悦容本来已经哭得岔了气,听他一哭诉,又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真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二太太黄瑛和我不由得暗暗拭泪。谨儿年幼,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大家都哭,他吓得也哭了。莲依哄着他将他带去了客厅。
宣泄了以后,哭声渐止,周怀章无力地对善渊道:“善渊,你到广州走一趟把你哥哥接回来,不能让他客死异乡啊!”
善渊抓着父亲的手,郑重道:“爹,您放心,大哥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我把这边的事安排好了明天就出发,您老人家节哀顺便,要是您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儿子我……我真是……”他的声音哽咽着,下面的话实在说不出了。
周怀章拍着他的手,含泪点头。如今,周家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也只有善渊了。
夜已深,我们退出了周怀章的房间,他留下了善治和善渊,失去了大儿子,他迫切地想从两个小儿子身上寻找慰藉。
其他人聚在客厅,谁也没有睡意,用静静的方式缅怀善仁。
一坐便是一夜,善治和善渊趁着周怀章睡了以后悄悄地下楼,善渊下来后一直看着我,眼里有心痛,有愧疚,他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走了后,你要好好照顾爹,还有你自己。”我连连点头,给他挤了个轻松的笑脸,“你就安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走,现在就去整理你要带的行李。”
我们正准备回后院,厅里的电话响了,下人接了后,说是找我的,我疑惑地接过,是韦德,他的声音带着焦急和犹豫,“小毓,你外公他……他刚刚心脏病发过世了……你快点再过来吧……”韦德的话犹如千万根利箭射进我的脑里,心里,射入我的每一个细胞,我扔掉话筒,全身虚脱地瘫坐在地上。
善渊被我的反应吓到,他冲到我面前,抱住面色苍白的我,“小毓,小毓,你怎么了?”我咬着唇,极力控制夺眶而出的泪:“外公,他没了!”闭上眼睛,将头埋进他怀里,让眼泪恣意流着。
把我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外公,对我千依白顺的外公,比我的亲外公对我还要好的外公,说没了就没了。善渊轻拍我的背,柔声道:“我们去上海,现在就去。”他扶着我站起来,转头对善治道:“二哥,大哥的事就麻烦你了。”
善治此时也突然成熟了般,凝重地道:“你们去吧,路上小心。”
我们匆匆收拾了下就赶往火车站,坐了最近的一班车再次来到上海。
来接我们的还是韦德,沿途街景与之前一样,心情已是大不相同,物是人非不就是这样吗?
到了赵宅,刚进院子,就听到阵阵哭声,我蹒跚着进了屋,三位姨太太见了我,哭得更大声,韦德引我到外公的房间,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似的宁静安详,我抓着他的手,僵硬冰凉,再也没有以前轻抚我额头时的温度,怎么也想不到,短暂的相聚后就是永别,为什么上天要让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下一个他要夺走的又是谁?似乎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我趴在外公的床前,已经欲哭无泪,只是默默地端详着亲人,将他的音容笑貌镌刻于心,再过不久,他就要永埋地下,永远也见不着了……
三天后,我们在殡仪馆设了灵堂,黑挽高悬,白幡飞舞,外公威严的遗照被白菊团团簇着,堂内已经堆满各界人士送来的挽联和花圈。
我和善渊披麻带孝地跪在灵前,时不时有人进来拜祭,殡仪馆的司仪不停用洪亮的声音报着:“有客到!留步!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属谢礼……”
我如机械人般对着那些陌生的面孔鞠躬致谢,倒是善渊能一一叫出名字,那些人似乎与他颇为熟络了,一口一口一个大侄子的,又想起外公拖着善渊四处应酬的画面,他的苦心总算没白费。
外公入土为安后,我和善渊准备回周家了,外公的朋友们却都找上了门,大部分是那天我见过的叔伯。他们说外公留下了许多生意没有交代清楚,必须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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