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报出来了，那个漂亮的雪莲花是吴秀珍画上去的。雪莲花之中，是祁春带笑的像。这像是按照三年前的一张祁春与人合影画的。你说这个祁春，连一张像也没留下。
工作组内王文执笔，写出了祁春的事迹材料。根据工作组的意见，168团召开党委会，专门儿通审祁春的事迹材料。政委仲小平率先发言：“祁春的事迹，材料反映公正、翔实，既有理论上的高度，又有细节上的抠琢，算得上发馈之作，必然引来良好的效应。谢谢工作组，谢谢崔部长。”左三星在王文宣读材料时，眼闭着。仲政委开始发言时，他才睁开眼。“我对材料的几个关键点，提出不同的看法，请工作组据实调查，写出一个能够是生活中本色模样的祁春。以及材料中提到的我团官兵，尤其是八连官兵。第一，祁春牺牲时，没有材料中的‘李梧洲危险！’，说着就冲上去，把李梧洲推出塌方区之类的话或事；二、祁春技术好，并非仅仅学习《连队土木施工》这本书的结果，实际情况是祁春爱琢磨，属于那种见了就懂，无师自通之类的聪明人；三、李梧洲这个战士不是后进典型，八连没有后进典型，168团建团五十多年，也没有树立后进典型；四、祁春牺牲后第二天，八连没有扛着军旗上飞线施工。当时，祁春被埋石头之中，连队很多人扒祁春，没有也不可能在祁春牺牲之地展现168团的军威。”材料审核会场在左三星讲完后，成了冷场。
“老左的意见提得很好。”良久，崔胜利说：“祁春这个战士，非常不简单，了解他的事迹，我们很受教育，也感到鼓舞。从反映祁春风貌的角度，我们对祁春及其八连这个群体进行了认真的研讨，在做了深入调查后，写出了这个材料，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我们的心情，工作组也是为部队好，为168团好，为八连好，为祁春好。”崔部长的话，像是会议总结。因此，团党委会在崔部长的讲话之后，散了。崔部长离开团部时，对仲小平说：“来之前听说左三星同志居功自傲，今天下午算是领教了。作为团级干部，不理解上级意图，必然吃亏。”
左三星吃晚饭时，对仲小平说：“八连肖平找你了吧，晚上咱们俩碰碰。”于是，他俩饭后来到了左三星的卧室兼办公室里。刚坐下，仲小平说：“今天审材料，你的话有点儿硬，崔部长听了，脸都挂不住了，其实，祁春都牺牲了，怎么写他也不过分。”“小余，你把政委的水杯拿来吧。”左三星叫警卫员仲小平的办公室拿水杯。小余把水杯很快拿进来了，又跟着走了几步，把左三星卧室的门关了。左三星在椅子上松了松身，对仲小平说：“玉希莫勒不着边际地区的自然和地质环境，看来要比我们想像的差很多，原计划三年撤出此地，现在看来恐怕有困难。”仲小平长长地吁了口气。刚从内地到冰达坂地区，空气中氧气供不足，只能用深呼吸补充。
“任务摊到了咱们头上，只有面对才是。”仲小平用手摸着几天没刮的胡茬儿说。“你才出去学习一年，怎么说话进步这大。”左三星赞扬比自己小八岁的仲小平。”“团长，你过奖了。”“我说的是大实话，我左三星向来不说过头话。”“刚才你说任务摊到头上，只有面对才是这句话，同我不谋而合。你去找金师长吗？你去找司令吗？军委把部队调到天山，恐怕不是让你吃素的。找谁也仅仅是找，落实工作还得靠自己，你说是不是啊。”仲小平没有回答左三星的话。对于团长，他自信十分了解，有这个搭档，除了有时感到有些别扭，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心情舒畅。
接着，左三星、仲小平谈到了八连飞线塌方，谈到了肖平。“此次塌方，从组织指挥上讲是有重大缺陷。尤其是在重要节点的控制上，出现了严重失误，对此，我应承担作为主官必须承担的责任。”“这其中有两个不应该：爆破完成后，不应该立即组织施工，应该让受爆破区相对稳定后再作业；冰达坂雾大潮多，不应该批准八连抢垱墙的计划。雾大情况难以预料，应该提醒连队避开隐患。因此，我郑重向你提出，作为党委书记，你应该支持我的工作，以团党委名义，上报师党委，请求给我作出处理。过几天，祁春的事发生前，北京指挥机关就已确定崔胜利到玉希莫勒盖调研，调研尚未展开，就发生了祁春牺牲的事情。为此，工作组调整了工作计划。现在看来，上级对祁春英勇事迹比较认可，推出祁春只是个时间问题。况且自己当政委已有数载，少有建树。如今要是推出了祁春，在政治上是个成功的案例，自己也还有点儿资本。要是在祁春事迹完结的同时，我们168团自爆指挥失误的家丑，届时，局面恐难控制。于是，仲小平说：“飞线塌方的问题，崔部长他们没问，我们何必自找苦吃。这件事要是公开向师里写专题，就不仅仅是几个人受处罚的问题了，它将影响祁春这个典型的意义，也将对玉希莫勒盖部队的士气甚至整团的士气带来重大影响，毁了你左团长的名声和前途。”
左三星把杯子里的水倒干了，又往还有大半杯水的杯里加了把茶叶。“仲政委，对于这件事的后果，我仔细思谋了。但这些后果是可控制的。如果公开这些，对整个团甚至全线都是警示，上级机关和领导会从这件事的教训上，反思自己的问题，调整工作思路，会有利于工作大局，减少无故的牺牲。如果就这么遮遮掩掩，就这么过去，我就枉穿了这身军装。”左三星对于塌方的事儿，态度坚决。“左团长，你是从战场死人堆里爬过来的，见过大世面。对于飞线塌方的事，在上级未作出决定之前，望三思。”仲小平政委最后劝左三星。“并且，请你就此事暂时停止个人想法。”“对于政委，光说我的想法了。这是肖平同志申请组织处理的报告，你该有吧，一并交给你。”仲小平接过信，掂了掂。“肖平年纪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轻重呢？他这么冒冒失失地做，后悔都来不及了。”仲小平站起来，回屋休息去了。
肖平的信是这样写的：
左团长、仲政委并团党委：
最近几天，我一直沉浸在悲伤自责之中。
祁春就这么去了，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就去了。当在石堆下面挖出已是血滩一块儿的祁春时，我的心真如煎熬。还有李梧洲，一直就想干好，刚刚有了较大的进步，可他也将落得终生瘸腿的命运。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是我的母亲生的，所以，祁春的事发生几天来，我度日如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呢？能避免这样的事吗？在这件事中，我有责任吗？如果有责任，承担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呢？前几日，我看到了连队黑板上那个雪莲花簇拥的灿烂微笑的祁春。我的心被震撼了。我仔细想了想，到玉希莫勒盖地区之后，作为担任主攻任务的连长，我是想到工作进度，粗暴指挥多，尤其在隧道塌方后，看到一连余喜财的北口推进神速，就想赶快开辟飞线，以此同一连展开无形的竞争。在组织连队抢工作业时，满足于过程中的一时一事，没有做好面对艰苦危难工作中应该有的精神、物质、行动上的准备，把取得成功的想法建立在形式上的轰轰烈烈之上。祁春牺牲那天大雾，这是自然给我最善意的提醒，但我被连续短期内较快工程进度所陶醉，没有采取预防措施，直到发生伤亡事故。
我是168团土生土长的干部，发生这种事，给团里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给部队造成重大牺牲，我自愿申请组织给予我处理。我也将从这件事上，吸取深刻教训。请组织相信，不管有多么重大的处分，我将全部接受。
此致
敬礼
168团三营八连连长肖平
一九七五年十月七日
崔部长和吴秀珍天刚亮就赶到了团指所在地。左三星正在门前伸退活动筋骨。“还是你的身体好啊，玉希莫勒盖天天吃红景天也不管事儿，头疼天天做梦。”“吴干事，还适应玉希莫勒盖的环境吧。”“还行，左团长。”“是真行还是假行？你知道不知道，你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第一个上到玉希莫勒盖的女军人。”吴秀珍放下手中的馒头，骄傲地笑了。“崔部长，回北京后，你要建议部里给予我奖励。”吴秀珍快活地说。“奖什么励啊，老左的部队哪个不比我们辛苦。”
早饭后，崔部长与左三星有一次深谈。“仲小平告诉我，说你为飞线的事情请求组织处理？”“是！”“深层次的原因呢？”“没有。”“就是指挥失误吗？”“是。”“到底是不是指挥失误，还有待于时间说话。”“是指挥失当导致重大牺牲，难免其咎。”“请你讲政治，谋大局。你们师撒在千里线上，面对生与死，血与火的考验，需要祁春这样的兵鼓舞志气，而不需要培养他们的所在团，所在连领导受处分，况且，处分本身将从某种角度对祁春的形象造成伤害。”“不太同意部长的观点。祁春就是祁春，要是他泉下有知，也会同意我的想法。作为一级领导，要正视现实，承担责任。”“我再说一遍，处理你和肖平，不利于168团甚至整个师这个大局，也不利于宣扬祁春。”“我是坚持就事论事。”“老左，你不能这么固执！”
祁春的追悼会召开的当天，新闻摘要播发了祁春的事迹。左三星听了，好半天没吱声。
第八章：男儿重担当，何用世人评
宣布肖平降职的命令是由168团政委仲小平组织的。
今天是一排长李望清值班，按照规定时间，他已将部队集中在操场。仲小平是第一个从连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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