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人退兵之后,我们之所以还在凤阳大营逗留,其实就是为了等铁骑的到来。
郝汉领着铁骑奔波了六日后,终于赶到了凤阳大营。
铁骑到来这日,凤阳大营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裴毅他们虽表现的若无其事,但我知道现在的我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一个威胁。
我端坐在议事营帐的主位上,看着郝汉在一名小将的引领之下大步跨了进来。
他不曾看坐在周侧的那些人一眼,单膝跪地,向我跪拜道:“郝汉见过郡主。”
我步下案台,走到郝汉面前扶起他,道:“郝统领辛苦了。”
“为郡主分忧,是臣下的本分。”
我颔首笑道:“你且见过在座的几位元帅,此番击退齐兵,他们全都功不可没。”
郝汉这才一一同在座的裴毅等人颔首示好。
裴毅率先笑道:“郝统领果然风采不减当年,青云镇一战,让老夫自愧不如。”
“裴帅过谦了,郝某不过是个莽夫,与你自是不可相提并论。”
“郝统领愈发让老夫觉得自愧不如了,哈哈哈!”
郝汉与裴毅谈笑几句,视线掠过他,落在端坐在一旁的顾西丞身上,随即又迅速移到了顾渊身上。
“郝统领对犬子的救命之恩,顾某永生难忘。”顾渊同他行了个大礼,同顾西丞说道:“丞儿,还不速速谢过郝统领?”
“郝统领救命之恩,他日必当涌泉相报。”顾西丞依言走到郝汉面前,在众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单膝下跪。郝汉眼明手快,在他就要跪地之前将他扶了个正着。
“顾公子客气了。”郝汉淡淡说。
我坐回原位后,命人给郝汉看座,待他坐好后,问:“郝心现在在何处?可好?”
“他呀,本来将他安顿在庆州,谁料到这兔崽子不听话,竟一个人摸到了凤阳,这不,我们一入凤阳就被他半路拦了个正着。这会儿那兔崽子正在外头呢!”郝汉一提到郝心就没好脸色,显然是被气得不轻。“郡主要见他吗?”
我点了点头,郝汉转身出了门,进来时一手还揪着郝心的耳朵,郝心一路哇哇叫,见到我后,可怜兮兮的朝我挥手,道:“满儿姐姐快救我,老大他看我长得好看就想非礼我!”
郝汉顿时掐得更加用力,“你小子,好的不学专学坏的。”
我哭笑不得,忙道:“郝叔,你先松开他吧!”
郝汉闻言松了手,郝心得了自由,揉着耳朵朝我嘻嘻一笑,正欲跑上前来撒娇,却被郝汉揪住了领子。郝心双手朝后,试图让自己恢复自由,这个动作让他的袖管向手肘方向滑落,露出了手臂上的一个铜钱般的胎记。
“他、他、他——”
议事营帐中,宋家的一名将领霍然站了起来,指着郝心说不出话来。
这将领名唤郭权,是宋家军目前在凤阳大营中的最高将领,他这等失态让营帐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我轻咳一声,问道:“郭将军,可有什么不妥?”
郭权并未理会我,却走到了郝心面前,抓住他的手,将衣袖往上撩,再次让郝心手臂上的胎记露了出来。
“你想干嘛?”郝心防备的揪回自己的袖子,防备的看着他。
还不待我们反应,就见郭权抱住郝心哭道:“少主,十二年啊,属下终于又见到您了。”
“什么少主啊少主,你快放开我!!”郝心拼命挣扎,还向郝汉呼救,“郝老大快把这个疯子丢出去,你儿子我快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了。”
郝汉碍于他是宋家将领,不好出手,只得向我求救。见到郝心脸色有些涨红,我忙让郭权松开郝心。
郭权惊觉失态,这才松开了他。
待郭权渐渐冷静了下来,我们才从他口中知道了前因后果。
十二年前,尚不到四岁的宋寅在姐姐宋妱和乳母钱氏等人的陪同下上街游玩,却无意间走丢,宋家几乎将整个燕京,都没能找到他。自此之后,宋家几乎翻遍了整个大秦,就是无法找到宋寅。
宋寅失踪一事虽对外极力隐瞒,但在宋家亲信之间并非秘密。这些年下来,宋寅一直毫无消息,所以在凤阳大营遇到他,让郭权既意外又惊喜。
相较于郭权的惊喜,郝心显得十分反抗。他躲到了郝汉的身后,揪着郝汉的衣角嚷嚷道:“什么狗屁少主?小爷我是黑风寨小当家。郝老大怀胎十月——哦,不对,郝老大他媳妇怀胎十月才把小爷生下来的!你说对吧,郝老大!”
郝汉不说话,视线锐利的看着郭权。
“少主手臂上的胎记是宋家人特有的标记,不仅少主身上有,连大小姐身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末将绝对不可能认错人!”郭权信誓旦旦。
“老大,你快说话啊,我才不是他们那什么少主。”郝心见郝汉一直不说话,有些急了。
静默片刻,郝汉伸手拨开他紧拽衣角的手,回身说道:“你是我在十二年前捡回来的。”
这句话让郭权更加狂喜,他道:“末将即刻就飞书告知大小姐找到少主一事。”
郝心不敢置信的盯着郝汉,愣了好一会儿,他迅速转身奔出了营帐,任由我怎么呼唤,都不予理会。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郝心确实是郝汉在十二年前捡回来的。
那日郝汉路过鄯州溧水下游之时;他在岸边稍作停顿休息,无意间发现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飘在河中,浑身是伤,奄奄一息。郝汉将他送医时,大夫说若再耽搁些时候,孩子的小命就救不回来了。郝汉本欲在那孩子醒来之后再将他送走;不想着那孩子醒来后却将从前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一双眼睛犹如初生的婴儿那般懵懂纯洁;甚至误以为郝汉是他的父亲,对他十分依赖。
其实他手臂上那属于宋家的印记对于郝汉来说并不陌生;加之郝汉对宋家的了解,早已将他的身份猜了个大概。但这毕竟只是猜测;郝汉领着铁骑军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行事颇为谨慎,也并不想因为一个孩子而暴露了行踪。无奈之下,郝汉只得将他带回了黑风寨,盘算着等回到黑风寨之后,再派人去细细打探,好适时将他送走。
为了避免麻烦,他对外皆以父子相称——在此之前,郝心并不叫郝心。
但郝汉并未想到在,在他回到黑风寨之后,事情变得有些失控。
早年郝汉落难之时,曾为一名落魄秀才之女所救,此女便是后来的郝夫人郑银,他与郑银成亲两年之后,郑银诞下一子,取名郝心,这个孩子在三岁之时夭折,让视子如命的郑银倍受打击,变得有些神志不清。
郑银见到郝汉带回来的孩子之后,一心认定了这就是她的孩子郝心,不论郝汉如何解释,她都不让旁人靠近孩子一步,只要看不到孩子,她就会变得歇斯底里。
念及神志不清的妻子,郝汉亦是十分无奈。
从此之后,这孩子便成了郝心,虽查明郝心确实是宋家少主宋寅,郝汉却只得将一切隐瞒下来,甚至在数年之中有意无意,将宋寅藏得严严实实,让宋家派出寻找他的人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
几年后郑银去世,郝汉虽想过将郝心的身世告知他,可此时的郝心却早已融入了黑风寨这个大家庭中,几番犹豫之后,郝汉再次选择了隐瞒,却也在心中发誓,只要郝心恢复幼年记忆,他便会将他送回宋家。
然而十二年过去,郝心一直不曾想起,所以这个秘密渐渐就被黑风寨众人淡忘,甚至被郝汉淡忘。他一时大意,忘了宋家的大部分兵马仍旧驻扎在凤阳大营之中,这才使得郝心身世之谜被公之于众。
在我的营帐之中,郝汉当着我与郝心的面将这一切说出来时,郝心仍旧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愤怒的瞪着郝汉,像只随时都会咬人的老虎:“你骗我!你是不是想赶我走,才故意编了这个故事骗我?”
我们都知道这样的事实很难让人接受,所以郝心的一切情绪都在情理之中。
“这些都是真的。”郝汉显得颇为平静,但他的平静让郝心更加暴怒。
“你们都骗我!我不是宋寅,我是郝心!”郝心的双眼不知不觉泛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他的心已经开始渐渐接受这个事实。
郝汉是个粗人,并不会安慰人,他虽想安慰郝心,憋了半晌却也没说出什么温情的话。
郝心渐渐变得沉默。
半晌后,他终于彻底的平静下来,呆坐在一侧的椅子上,问:“那么,郝老大,你要赶我走吗?”
郝汉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抿唇没有开口。
对于这些,我身为一个旁观者,也说不上什么话,故而从头到尾都十分安静。其实我们都明白,不管郝心是否愿意承认,他是宋家人这一点不论如何也无法否定,而最终,他会回到宋家,成为宋寅,继续他的生活。
室内沉浸在一片沉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郝汉才说道:“郡主,能否让臣与郝心私下说几句话?”
在临别之际,他们需要一个私下相处的空间。我点头,默默退出了营帐。
最后也不知郝汉与郝心说了什么,郝心似乎已经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对于自己的身份不再那么排斥。
郭权对此大感欣慰,热泪盈眶,再三同郝汉致谢,当着宋家军的面宣布了郝心的身份,这些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将士们一片欢欣鼓舞——在宋世钊战死沙场后,他们需要宋寅,需要一个精神上的领袖。
宋家已然认定了郝心的身份,郭权在谢过郝汉,又得了我允许之后,迫不及待的带着郝心班师回岭南。
五月初五,阳光明媚,宋家军启程离开了凤阳大营。
临别之际,郝心在媛真“男女授受不亲”的言词中笑着拥抱了我,他说:“满儿姐姐,我会想你的。”
他眼中有泪水闪过,却没有哭。
我想这约莫是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如今的他,好似脱胎换骨那般,已不在是初识之时那个笑容单纯无忧无虑的少年——成为宋寅,就意味着,从此之后要卷入这处处充满了阴谋诡计的权势斗争之中。
送行的铁骑军中多数人都是在黑风寨中陪伴着郝心长大的,他们大多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对于他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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