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晨,他们又看到了一堆碎石头和被废弃的大锤。雕刻者不见了。
村里平静了,雕刻者也似乎成了传说。九年过去了,地里冒出一般,雕刻者又来了,一如既往的冷酷忧郁,只是老了许多。他背负一长形石头,挣扎着走近他离别多年的屋子,可怕的,暗红色的屋子。当他把背上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哇!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射而出。但他一刻也不停息,从怀里抽出一把煞白的刻刀,往自己身上乱插一刀,然后用喝了血的刀雕刻起那块石头来。村民们说,这真是可怕,他疯了!离他远点儿!也有人说,他没疯,他只是不怕痛,他是高人。
接下来的几天,不分日夜,雕刻者继续饮血雕刻。有时,他痛得昏死过去。有个好心的老太婆看不下去了,每次都把他救醒,给他水喝,给他东西吃。第九天,当他被救醒,他开口说了村民们听到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这一天终于来了。有深蓝的火焰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大海深处腾起的火焰。他开始往他的屋里推移那个依然不成型的石头女人。他本来是要把女人抱进去的,从他偶而闪现柔情和内疚的眼里可以看出,他不忍心这样推动他心爱的女人,但他实在太虚弱了,只能推。有村民想上前帮忙,被他用严厉的眼神止住了。他实在是太害怕有人碰他的石头女人一下。所以,他几乎是用他瘦弱的身体紧贴着石头将他的石头女人推进小屋的。这样的努力太可怕了,地上留下了触目心惊的血迹,在太阳的照耀下,怪异地蒸发着,远远地,有人嗅出一股浓烈的女人体香。老太婆哭着告诉村民,你们看见没有,我是看见了,那石头女人是活了,有血管呢,看得清清楚楚,流着血呢,唉!可怕啊……
雕刻者慢慢地转过身来,默默地注视了村民们一眼。他的眼睛太可怕了,虽然离得很远,村民们还是感觉一股冷气从背心处升起,把刺眼的阳光碰得粉碎。在他们不由自主低下头去的时候,听得吱呀一声怪叫,往旷野奔去,消失在死了心的空茫尽处。当他们抬起头来,只看见雕刻者墨绿色的房门将惊恐的阳光挡在他们颤抖的视线里。
当大血磅礴的夕阳将古老的村庄和旷野笼罩,好心的老太婆终于说服心中的胆怯,推开雕刻者墨绿色的房门,随即大叫一声,往后便倒。村民们怀着惊恐万状的心情,往屋内看去,无头的石头女人俏立在屋子的中央,一颗鲜红的心脏,在她美妙的胸腔里平静地搏动,宛如一朵盛开的玫瑰。雕刻者,他偎依着石头女人的身体,睡梦一般,空洞的胸腔,像是无声的微笑……
这个故事就说到这里,似乎只能这样结束了,尽管我真心希望雕刻者和他的女人可以羽化升天。然而,想象终会结束的,一如生命的终结。我也只是在半寐半醒的状态中,说起那个男人,那个雕刻者。
沼泽上的毒兰
自创作《雕刻者》以来,再没写过类似风格的小说。昨夜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沼泽,沼泽里有女人,有马,还有骑马的人。有点启发,便成了《沼泽上的毒兰》这篇小说,只是,小说里没有马,也没有骑马的人,只有腐烂的语流。
——题记
我爱那片沼泽,夜幕之中,安谧而危险,我暗地里想,它有一对硕大性感的乳房,安谧是它的左乳,冥冥之中,联系我的左心室,危险是它的右乳,焦躁之中,联系我的右心室,而它上面生长梦幻般萦绕的毒兰,犹如她散发芬芳的香舌,令我陶醉流连。
我所在的城堡深沉古老,远离城邦的中心,成群的怪鸟在天空盘旋飞翔,像脾气古怪的云朵,从不发出任何声响。每天,城堡中的人们无法预知它们的来临。我已经说了,它们没有任何声响,当人们突然发现天空晦暗,没了太阳的光芒,那是它们来了,盘旋着遮盖整个天空。有时,从它们交错的空隙,突然射下一点灼热的光芒,反而显得阴森恐怖。
然而我知道,它们实在是有声音的,我的耳朵听不见,心里却听得很清楚,我听见它们巫师一般密语:哎呀!多么美丽的城堡,多么芳香的人儿。我感觉到它们的饥渴,不免心惊肉跳,偏偏她告诉我,她就喜欢在这种恐怖的气息中,和我幽会。
我实在喜欢她高贵的怪癖,喜欢她天真的危险。她磅礴的激情,犹如无法控制的暗流,能让我尽情领略到肉体的肮脏与妙曼。我实在喜欢那堕落的*,那种毫不保留的灵与肉的倾泻, 让我知道我也是危险人物一个。
怪鸟来临的时候,我就出发了,我要穿过那片沼泽,我要从那妖娆的毒兰里采摘最纯洁、最危险的一朵,送到她幽暗的鼻息中。要是我一不小心,沼泽就会将我一口吞掉,做了它永不言语的奴隶,用身体的腐烂,滋养那梦幻般萦绕的毒兰。所以,采摘毒兰时我是小心又小心的——比起诱人的毒兰,她更无可比拟,我愿意去滋养她,而不愿意葬身沼泽。
在沼泽里穿行,我得提防那些被沼泽吞噬的男人,他们像我一样,因疯狂渴慕她而采摘毒兰,幸运的是,他们总得不到她的欢喜。我知道他们对我怀有深深的怨毒潜伏于此,我得提防他们突然从毒兰中探出阴险的爪子抓住我,像宰杀绵羊一般对我,然后把我当作礼物,献给凶险而美好的沼泽。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得不到她的欢喜,因为他们不敢在怪鸟出现的时候,从城堡里出来采摘毒兰,而且不敢像我一样,从沼泽最危险的角落采摘最危险的毒兰。在她看来,在怪鸟的惊吓下,从沼泽最危险的角落采摘到的毒兰有一种绝望的美,而这种绝望的美是世界上最好的*。
还没靠近沼泽我就想,如果这些怪鸟把我啄食得只剰下白骨也好,因为上次她对我说了,我的白骨是世上最美的毒兰。我问她如果有一天真得到了我的白骨她会怎样。我记得她优雅地笑起来,露出月亮般冰冷的牙齿,说,我要把它碾磨成粉,撒在最危险的毒兰下。我问,难道我每次采摘给你的不是最美最危险的毒兰?那你告诉我最美最危险的毒兰是哪一朵,我一定给你采来!她说是沼泽最深处最边上的那一朵。
其实我心里明白着呢,我要是去采摘那一朵,我就永远回不到城堡了,可城堡里还有我的妻子,我无法想象如果失去我,她怎么生活下去。要知道,每逢怪鸟来临的时候,她总抱紧我,像只战栗的猫咪。可每当这时候,我总要找借口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呢?我的小心肝,我这就出去看看,我要找到这些该死的怪鸟那该死的鸟窝,一把火烧个精光。妻子的眼里便闪烁着一团幽暗的火,像是赞美我的勇气,又像是狡黠怨毒的怂恿,总之很让我受用,便一本正经走出城堡,大摇大摆往沼泽地走来。
说句诚实的话,要是我真知道怪鸟的巢在哪儿,要是我有足够的胆量,我也不会去毁了它,因为我得让我那危险的情人继续保持她焚烧的激情。我得在怪鸟的惊吓里,到该死的沼泽地,给她带去绝美的毒兰。再说句诚实的话,我多么害怕那些怪鸟会一下子俯冲下来,将我把撕个粉碎啊,那巫师般的密语,实在让我可怜的心脏快要抖落在阴暗的沼泽。
我看见几个强壮的男人在沼泽地里歪歪斜斜地走,走着走着就陷了下去,发出惊恐的嚎哭,我有些幸灾乐祸却也更加心惊肉跳,但一想到她*的*,磅礴的激情,以及狂流之后的甜蜜温顺,我便一百万个愿意走向那朵最危险的毒兰。此时天空更加阴暗,可在这种阴暗之下,我竟发现那危险的毒兰在冒出一种诡异的蓝色,绝美,孤独,*,犹如她滚滚燃烧的头发让我情烦意乱。那些怪鸟交错的间隙,偶尔投下太阳灼热的光芒,把我吓得险些跌在沼泽里。
也许我该退回去,不该像个傻子只一味向前。然而毒兰着实诡异,绝美,孤独,而且*,正好与我变态的审美合拍,撇开她不说,就单冲这美好的花儿,我断然不肯望而却步。可我分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我的心分明听到那群怪鸟在说:哎呀!多么*的沼泽,多么美妙的花儿!
我战战兢兢朝着那花儿走了几个小时后,怪鸟不见了,清冷的月光匍匐在晦暗的沼泽上,像一块惨白宽大的尸布,又仿佛一声将要刺穿灵魂的尖叫,而沼泽里那些卑劣水泡的爆炸,则像一群向我索命的厉鬼发出狞笑,想起有关毒兰骇人听闻的传说,我就瘫软得不行,回想自己大摇大摆出城堡时的模样,觉得滑稽之极。
在我年幼的时候,城堡里有一个老疯子整天唠叨毒兰由某个貌美女子变成,这女子生前天性*,专门勾引有妇之夫,被丈夫剁成一滩细碎的烂肉,撒在沼泽。后来,这沼泽便长了毒兰。夜里残暴的男子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便寻出城堡,再没回来,有人说他被沼泽吃了。可谁去理会一个疯子的话呢?
倒霉的是,我偏在两腿发抖的时候,破天荒想起老疯子的话来,又仿佛看见他描绘那女子时张口结舌、既丑陋又肮脏的惊恐,他用手捂住他扭曲的嘴巴,颤栗的眼神越过你的肩头,看向某种不明之物,似乎那女子就在你后面向你的后脑缓缓展开惨白的双手。
准确说,我是在往后退了,我要退回去!面对这恐怖的沼泽,我只能选择随便采摘一朵毒兰送给我那自私又*的情人,并告诉她说,之所以采摘不到最危险的毒兰实在是因为我不想与她永别。我十分清楚自己的怯懦,却又要编造出动人的理由,与她共享罪恶的*美酒,啧啧!多美的酒!
我免不了暗自为自己的小聪明叫好,却感觉有东西抓了一下我颤微微的裤管,低头看时,见一男子惊恐扭曲的脸和他欲奋力抓住我裤管的手正迅速深陷,似有什么在后面拽住他的腿往那最危险、最*的毒兰下拖去。我魂飞魄散之际,又见那毒兰之下的沼泽浮出一个人的笑影来,竟是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