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母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地板上的母亲- 第1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哧啦——哧啦——
  若是把这如丝如弦的飞针走线声扯起来,一定会带起一串串长得惊人的情事家事。
  捏在手上的阳光
  冬天太阳偏南,到了前半晌,阳光就斜过门槛儿照进门里的地上,刚开始是又斜又扁的菱行,一点一点胖起来,正中午变成方形,随着太阳偏西,再一点一点挪成菱形,最后被西边的院墙抹去了。
  女人做针线,上午靠着西边的门,下午靠着东边的门。纳底子的时候,绳子哧啦哧啦甩在腿上,耷拉到地上,拉过来,是一绳子太阳光,拉过去,又是一绳子太阳光。阳光照着她拿底子、捏针的手,那双手跟着男人和孩子赶集上店种庄稼,扎一针拔一线都在心在意。“大针脚是钉儿,小针脚是坑儿”,话虽这么说,还要看糊底子的布是新是旧。如果是新崭崭的白布,就用细绳子纳小针脚纳,撒芝麻一样稠密,太阳一照一兜窝儿,清爽,秀气。如果是旧铺衬糊出来的,不耐磨,就用粗绳子大针脚纳,一针落上去像颗大麦粒儿,十字插花一行套一行,纳好弯起带顶针儿的中指敲敲,梆梆响,木板子一样,一脚下去,多大的坷垃都被踩成了粉面儿。女人缝衣衫,开针是里儿对里儿,捏住两道毛边儿,倒一针窝三针,哧楞哧楞飞针走线,一会儿就是一道边。拿起剪刀把线头儿和布毛儿剪掉,翻过来用指甲刮扁,照着毛缝儿一针一针倒着缉,缉出来是比韭菜叶儿宽点儿的光缝。前襟上挖扣眼儿,男不三,女不四。上衣领,上袖子,到缀好最后一个扣子,岂止是千针万线!一双巧手,从裁剪到做成衣衫,也不过一天工夫。
  做针线活儿的女人,浸在冬天的阳光里,捏着针,捏着线,捏着太阳光晒出来的柴草味儿,捏着自个儿一息一息的呼吸,绱绱缝缝,刮刮浆浆,一家人的日子就在她的手里挺括周正起来。
  抿袼褙
  不知道为什么,字典上对袼褙的注释和我见过的袼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我们那一带的人把字典上解释的那种袼褙叫做qué子。
  抿袼褙不用布,用麻穰。有乱麻就用乱麻,没乱麻就拿一把整批儿的麻,左手搦着,搁膝盖儿上梳头发一样一缕一缕往下梳。梳成疙瘩,再抓着一下一下扽,扽扽梳梳,梳梳扽扽,扽成一小把儿一小把儿虎口长的细麻穰。小米搅高粱面,熬一大碗米糊涂,摘一扇门板支到当院里,一边铺,一边扽,套棉被一样把细麻穰铺匀实,撒上一层谷糠,轻轻拍拍,纳底子的时候好扎好拔,铺好了倒上米糊涂,抿瓷抿光。晒干揭下来翻个个儿,再抿一遍儿。两头剪下四指多宽的毛边儿,毛儿对毛儿抿在一起,合成一小块方棱四正的袼褙。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妈妈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60)
袼褙干透了,挂在界墙上,做鞋的时候按上底样儿刻出来,垫几层碎铺衬,蒙一层底布儿,沿个白沿条儿,上面垫平,中间稍稍鼓起成弧形,墁一层qué子,再糊两层结实点儿的碎布,粘上背底布儿,剪齐刮光,就是一只等着纳的鞋底子了。
  抿qué子比抿袼褙省事,门板上衬一层桑皮纸,同样的米糊涂,糊两三层布,晒干硬实实的,开成鞋帮儿,粘上鞋里儿墁上鞋面,倒着针脚缉出一韭叶儿宽的黑鞋口儿,支棱棱的有模有样儿,周正又立架儿。
  下粉条
  红薯粉下的叫粉条,绿豆、豌豆粉下的叫粉丝。用湿粉面打糊,先对凉水,把糊盆扳歪,拿擀面杖粗的大粉筷子使劲搅,打成稠糊,对开水搅熟,不沉淀,再对干粉面和。常见四个棒小伙子把袖子捋过肘,“一、二,一、二”喊着号子,围着陶瓷粉盆,转着圈儿咕咚咕咚揣,一直揣到粉糊不粘手,中间凸起个光光的疙瘩,拿指头扣扣,看崩出的口儿劲道怎么样:口儿太脆,劲道就小,下锅起花儿,都是断粉条儿;如果劲道大了,下到锅里抽疙瘩,一锅“猪娃儿”不成条了。
  下粉时,先在牛屋院里支起一口能盛三挑水的大铁锅,紧挨铁锅,一溜儿摆好三个盛满凉水的大缸。靠锅台边儿再栽一个大水缸,正对水缸的锅台上倾斜着放个瓦,瓦上横根高粱莛子。下粉要烧木柴,俗称硬柴。粉锅不能烧得太开,也不能不开,水刚刚冒花儿最合适。火大了,那锅翻疙瘩滚,粉条一下去就被水翻断了;水不滚时,下去又沉底儿捞不上来。看着火候正合适,粉匠就操起粉瓢开始下,粉瓢有白铁瓢,有葫芦瓢,瓢底上钻有十来个眼儿,大小以一瓢粉下完刚好捞一粉杆儿为准。冷天下粉条儿,得保持粉盆的温度,为了防冻,把盛着粉子的粉盆放在一个装着热水的大木桶里,温度太低了一下就趴锅。真的趴锅了,就得扒出来重新打糊,对上干粉面儿再揣,费时费力。下粉时,系着白围裙的粉匠抻瓢到粉盆里挖出一瓢粉子,一只脚踩着锅后脖子,端瓢的手搁在弓起的膝盖上,一只手匀着劲儿一下一下捶瓢沿儿,粉子便成条儿坠入锅中。锅台这边站个人,拿着拇指粗的竹子拨粉筷儿,把漂起来的粉条拢成一缕儿,搭到莛子上,让它顺瓦片儿下入水缸。缸边一个人,拐线一样把缸中的粉条盘成桄儿,盘够一杆儿,丢进身后的大水缸里,有人负责洗。洗洗撕撕,换一个缸再洗,洗三到四遍,不粘了,搭杆上棚起来。夜里上冻时,连着浇三遍水,冰结透了,第二天挂绳上,一缕一缕把冰捏碎,好风好日头晒上一天,粉条就可以收起来了。
  夏天下粉条,不能用红薯粉,洗不开。豌豆或绿豆粉,多洗几遍儿,放进土炕里拿硫磺一熏,白亮亮的,准能卖个好价钱。如果粉面不好,下不成粉条,就旋粉皮。粉皮旋子必得是红铜的,别的金属粘上揭不下来。粉皮旋子和铜锣差不多,旋时两个替换着。旋粉皮也在开水锅里,锅比粉锅小,水和下粉条一样,只能烧成轻滚。旋粉皮儿先打粉浆,就像搅面汤,搅成糊糊后对开水,不然一会儿就水粉分离,澄成挖不动的粉坨坨了。旋粉皮时,先把旋子放进锅里,热了,舀一勺儿粉糊糊倒进去,筷子猛一拨,旋子飞快地旋转起来,眼看着旋匀了,再猛地一挡,旋子一打顿儿,软软的粉皮儿起了皱,捞起旋子扔进一边的凉水缸里,凉水一激,一张粉皮就揭起来了。
  磨豆腐
  磨豆腐的工艺没有下粉条那么复杂,只是用水有区别。下粉条用井水,越凉越好;磨豆腐用塘水,塘水软,做出来豆腐要比井水做多出两三斤。只有过年时磨自家吃的豆腐,才跑两里地到河里去挑水。磨豆腐也得支大锅,叫豆腐锅。先把泡好的豆子磨成浆,十二斤黄豆大约能出两桶浆,可以压一个二十斤重的豆腐。泡豆子时加一把小麦,磨出来的豆腐又细又嫩又结实,口味更好。刚从磨上下来的带渣的稠浆,拿三幅白土布缝成的大豆腐单子兜住吊起来,传上一瓢老浆,就是捺老渣时控出的清浆水,不传清浆水,豆汁儿淋不净,不出豆腐。稠汁儿下完之后,再加些清水,推着晃着,直到把豆汁儿全控下来,流进下面的缸里为止。
  

妈妈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61)
控好汁儿起到大锅里烧火煮,滚起来再起到大缸里,这时就该点豆腐了。点豆腐先用石膏,点嫩了再加些泡酸菜的水。点时拿一把黑铁铲,扒着搅着,见那豆汁儿浆水分离,挖出来一看,起糁糁成“脑儿”,就点成了。点得嫩,舀一碗出来放糖喝,是豆腐脑儿,点得老,舀出来的就是老豆腐。要压豆腐就不能点嫩了,嫩了兜水,不出豆腐。
  压豆腐用木制的正方形豆腐槽,铺上豆腐单子,把点好的老豆腐舀进去,包好,拿木板子盖上,再压块大石头,压到第二天早上,往排子上一翻,揭去单子,嫩白嫩白的豆腐还热着呢过大年时,切成方块儿,放院子冻几个晚上,冻成了蜂窝儿状的豆腐干儿,过油一炸,比肉还好吃。
  磨豆腐自家吃,一般不抽“豆筋”,也就是腐竹。卖豆腐抽腐竹,一个豆腐最多只能抽两根,抽多了,豆腐就炒不成块儿,成了酥拉渣了。抽豆筋,是等开锅的豆浆晾一会儿,上面起一层油皮儿,拿专用的小刀儿沿锅边利一圈儿,伸手从中间一捏拎起来,棉线一扎,挂那儿晾干。想要再抽,得再加热烧滚。
  豆腐锅里煮鹅蛋吃下奶,是个绝招儿,奶水不够的女人只要吃上六七个,准会让孩子吃不完。
  酿酒
  酿酒的技艺并不复杂,小户人家的男人女人都会。
  早年,乡间待客,花不了很多钱。鸡鸭猪羊是自家养的,酒是自家酿的,青菜是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豆腐是自家磨的,粉条是自家下的,最多买些烹调的五香大料就齐了。
  麦子、高粱、玉米、小米都可以酿酒,最好的是糯米。酿酒“先控头儿”,挖一碗小米,煮到半熟,捞出来晾到温热,把汤圆大一个“小曲”揉碎掺进去,放进上釉的陶盆里用白布蒙严实,盖上排子,围在麦秸窝里,保持温度。二十四小时后,甜酒味儿出来了,拿出来“触酶”做成“酒头儿”,接下来按四斤粮食一碗曲,把米煮成粥,舀到坛子里等温度降到不烫手时,就把发好的酒头儿按每碗一把大曲、两个小曲,拌进粥中搅匀,等它发酵。搅拌的工具叫“酶匙”,“要想喝好酒,酶匙不离手。”酵发到最大叫“大发”,大发时夜里也要搅好几遍。发够三天,黏黏的米粥“离水”了,也就是米是米,水是水,沉底儿的米就成了可以发面蒸馍的“酵子”。如果在冬天酿酒,天冷,煮成米粥不能放太凉,“腊月酶,甩手酶。”手放进去试试,得赶快抽出来甩甩,才不烫着。其他季节不能太热,太热了酿出的酒发酸。发酵三天发好了,如果想喝甜酒,就稀的稠的一起舀出来,搁院子里冻一夜,对上水压出来就是甜的。压酒的器皿叫“酒匝子”,方形,木板合成,底上有槽儿,一头高,一头低,压酒时,先把发酵好的稠米粥装在白棉布口袋里,一袋两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