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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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们-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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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吴玉兰的事不利于牢内的气氛,祁二痞也乐于转移话题。他先好奇地问黄成是为什么被抓的。黄成说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主要是联派对他们这些红派老骨干们不放心,就找些借口把他们关进来了,其实很冤枉,他也早把红派看穿了的,和红派已经没有丝毫关系了。

  祁二痞见黄成很有些支吾,便不再细问,转而应邀对前线的事小声发起了宏论,并不时地停停,添着嘴唇望望四周,希望有点酒来助兴。

  可惜黄成是个讨厌的听众,不断地表示不同见解,引起毫无意义的争论'以示他没把吴玉兰的事放心上'。

  祁二痞很快没了兴致,慢慢地闭了嘴,让根本不了解情况的黄成去自以为是。他发觉黄成原来是个主观、狂妄、不聪明又好争执的家伙,不是个好相处的本分人,怪不得吴玉兰把他甩球了。

  见祁二痞不想说话了,黄成也不再强打精神说废话装坦然。他靠墙坐着闭目养神,郁闷疲倦心灰意冷,渐渐地竟悟了禅。他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从虚无中来,毫无必要地受一番风风雨雨,又无一例外地、极其恐惧痛苦地回到虚无中去。生命短暂而死亡无限,连地球和太阳也要消灭,它们与冥冥长存的宇宙比起来,也仅是一瞬间,更别说人的一生了。说穿了,人,只不过是宇宙中极少量物质、极偶然短暂聚合存在的形式之一而已,岂止是白驹过隙……

  万念俱灰中,他坐着便不觉地颓然昏昏入睡了。

  群专部里看守们一日三餐,犯人是一日两餐。不知是坐着睡觉受了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下午吃饭时,黄成头有点晕,胃里作呕。他分送了一大半饭菜给祁二痞,把碗中剩下的一小半味同嚼蜡地勉强塞下肚,回牢后立即躺下又睡了。

  黄昏时,肚子的不舒服把黄成难受醒了。他非立刻去厕所不可,大声喊“班长”。

  “班长”,是犯人对所有看守的尊称。有个别愚笨的新犯人不知这惯称,也没本能地想到这妥贴的喊法,尴尬无奈中,只好怯怯地把威严的看守们称为“喂!”或其他的什么'当然不能叫“同志”',一顿拳脚耳光就会使他顿悟到这个名词的。

  “班长”让黄成去了厕所回来,刚要关门上锁,黄成拉开门又往回跑,连说没拉干净。气疯了的“班长”连忙去追他,决心要把他打回来叫他拉在裤裆里,并顺手抄起了靠在过道里的一根木棍。那木棍实际上是一根结实的树枝,比大拇指略粗,三尺左右长,也许是某位头头的孩子进来玩时扔下的,现在用它来抽打“屙屎狗”是太称心了。结果,黄成喷水似的下痢声和呻吟声,使“班长”又抛弃了它。

  看守命令祁二痞去后院拎来个粪桶放在牢房角落里,黄成蹲上去就不愿下来了。他的头又晕又痛,眼前一阵阵发黑,肠子好象在受到不停的勒拧搓挤,痛得要断了似的火烈,粪便不时喷射而出,使牢里臭气熏人。

  终于,全身越来越厉害的难受使他放声吟叫了起来:“妈………呀!”一声连着一声,痛苦得不想活了。

  群专部怕他因暴病死在牢里,见他肚内似乎再也拉不出什么,不大可能在路上拉屎了,连忙命令祁二痞背起软面人似的他往医院送,怕万一其中有诈,派了两个看守带枪一同前往监视。

  在距群专部不远的县医院里,黄成的肚子似乎没那么疼了,但头痛却更加剧烈,他抱着好象已不属于自己的了的、要炸裂了的脑袋,在病床上前俯后仰,像一条辛勤吐丝的蚕,还不停地大喘吐气和惨叫。

  医生要黄成转动脑袋,看他是否患了脑膜炎,他成功地转了转,颈项并不强直,医生放心了,嘲笑他娇气不中用,给他打上了吊针。

  黄成无暇计较医生的蔑视,他奇怪而愤恨:对于无限宇宙来说毫无意义的渺小生命,竟要经受这么强烈的折磨,由无知的物质构成的肌体,居然这么清楚地感知痛苦!生命太无必要地敏感而多难了,天啦!

  他不知道,曾经有人说过:生命的实质就是受欲望和痛苦的折磨,快乐的时候是不知道生命的。所以白居易称它为“万劫烦恼根”'《逍遥咏》'。

  不管黄成怎样痛楚得心急火燎度秒如年,打针、服药、输液等事,还是慢吞吞地有条不紊进行,他胳膊腕上平时清晰可见的静脉血管,此时已细而模糊了,输液的针头只好扎在左手背上,胶布固定。

  祁二痞担心黄成会因抢救不及而死掉,一直紧张在左右。来时,他背着黄成是一路小跑,半里多路只歇了一歇,累得浑身是汗。到了医院,他楼上楼下找医生叫护士还跑药房,给黄成解衣脱鞋收拾床,看守、医生和护士对他的满头大汗都非常满意。

  待黄成安静下来时,已夜里十点过了。看守回去了一人,只剩下一个快五十岁的背破旧“三、八”枪的老看守。老看守在病房里呆不住,去找医院的看门老头子一块儿叭嗒叶子烟聊天去了,他们是老朋友。由于黄成病重,祁二痞又不是真正的犯人,老看守在收发室里聊得很自在,打算在那儿陪老哥子熬过无聊的夜晚。

  病房里有四个床位,但只住了黄成一个病人。

  快半夜十二点时,黄成的主治医生来看情况。他见黄成已安静地闭目睡觉,一切如他所料地十分正常,便无所事事地在一个空床边坐下,想和祁二痞聊聊天,因他见祁二痞此时的精神还出奇地好,正盘腿坐在空床上细细地品味着香烟,使任何没事的人都不得不想同他谈点什么。这医生是个已年满三十岁、感到日子很苦闷漫长的单身汉,今晚各病房又没什么事要处理,他想找不是本单位的人消磨时光。

  烟是黄成的,祁二痞在要背黄成来医院时,擅自及时地在酱红色布袋里掏了一盒。他递上一支请医生:“烟不好。”

  医生不会。

  祁二痞向空中舒畅地吐了个很不成功的烟圈'他经常学也学不会',昂首看着烟云冉冉上升弥散开去。医生见他那悠然自得相,不无讽刺地夸他这个在押的犯人,用带有江浙口音的普通话说:

  “其实你们过得很自在。”

  “想得开就自在。”

  医生感到意外,微笑着品味这句话。

  祁二痞指了一下打着吊针的黄成:“想不开就完了。”

  医生想听听黄成有什么事想不开,但又不便就在黄成身边要祁二痞讲个明白,见祁二痞没有继续介绍下去的意思,只好随意改口:

  “你俩是战友难友加好朋友吧?”

  “我俩是自家兄弟。”祁二痞自豪自己的哥们义气。

  “你也姓黄?”医生逗他。

  祁二痞不认识医生,医生可已久仰了他俩的大名。在这巴掌大的小山城里,黄成和祁二痞,都属于社会上的二、三流知名人士,几乎无人不晓。加之刚才黄成入院时,看守和无所不知的护士们已将他俩作了足够的新闻介绍。

  医生是数年前从苏州医学院分配来的大学生,工作和学问上颇自负,但政治上却很卑微,是个正在接受监督改造的坏家伙。他虽然有点畏惧这些中学生或知青身份的革命家,内心却觉得他们没头脑没学问,与他们瞎聊只是解闷而已。

  祁二痞不愿背叛祖宗,忙说:“我不姓黄,他姓黄。他是知青农民,我是知青工人。工农一家人。”说完,他又忍俊不住地微笑着总结:“我俩总是在一个战壕里。”他已从护士们的议论中,知道了黄成的“反戈”。

  医生觉得祁二痞这个人有点意思,并且估计他的个人问题大概也处理得不错,所以才如此乐天,便问:“你女朋友在成都还是在这儿?结婚了吧。”

  书生气的判断,正捅着了祁二痞的痛处。

  祁二痞气愤:“我们不需要老婆。”

  医生不胜惊讶:“不需要?不是太监吧?”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喜欢老婆,老婆不喜欢我们。他就是‘老婆’变了心受了刺激,我儿说不是这样的。”祁二痞双手抱着膝,用下巴指示了一下大约是睡着了的黄成,果断地给他的病因下了诊断,“只干革命没得钱不行,女的只爱钱不爱我们无产阶级。我们有骨气,不需要。”

  “你喝酒了吧?”医生嗅嗅鼻子。只要知道世界上有个祁二痞的人,就知道他是个酒疯子,医生当然不例外。

  “没有没有。”祁二痞咽了咽口水,“我说的是实话,儿才哄你。只干革命没有钱真的不行,老婆不会嫁给你。不干革命只要有钱也找得到老婆,假革命都找得到。所以我们穷知青不谈这些个人主义资产阶级的东西。像你们这种又革命又有钱的人,跟我们不一样。”

  医生笑笑,沉默了,想起了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医生才蓦地从冥想中清醒过来,吩咐祁二痞如有事就去值班室找他,说完,他瞥了一眼床上的黄成出去了。

  祁二痞哪里知道,医生更是个伤心得别提了的老光棍,已三十岁了,现在连找老婆的权利也没有。

  他原来的女朋友是他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临毕业时,他和女朋友誓把青春献给祖国的边疆和山区,一同向学校交了志愿书,恨不得立即携手直奔帕米尔高原去。结果两人只到了四川,他被分配到川南山区小县,女朋友被分配去了重庆市。

  大地方来的大学生,又年青有为模样端正,立即引来了四周漂亮姑娘们如浪的秋波,招来了男女红娘们车轮战般的围攻,他却咬紧牙关铁石心肠,一再宣称自己已有了婚约。面对城外苍翠的青山和城里清澈的小河,他心旷神怡,半个月一封信向女朋友夸这儿山明水秀人古朴,想等今后结了婚,以照顾夫妻关系的理由把她也申请调过来。一年后,女朋友来了一次,给了全医院一个大惊喜:将调来如此光*人的一个年轻女大夫。但医院却没给她丝毫一点惊喜,她认为这儿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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