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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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们-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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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个不堪想念的爹,解放前是个*地下党员,公开身份是中学教师,解放后当上了县文教局局长,但五七年成了全县最大的右派,被下放到了农村,变为了社会最底层的贱民。不,连贱民也不是,而是不属于人民范畴的阶级敌人。六零年,为公社食堂上大山挖葛根充饥,他爹摔死在山崖下了,人们说他是抗拒改造,又说是畏罪自杀。老爹虽然仙逝解脱了,但儿子的麻烦却没完没了,无论在升学、就业、想参军、想入团等关键时刻,还是与同学、邻居或同事发生点磨擦,乃至于对某位姑娘有了好感时,老爹都要被人扯出来“悼念”“悼念”,让他沾沾右派分子的“光”。现在,他已暗中后悔刚才的冲动,心中又泛起了难耐的悲凉,这悲凉,已从小陪伴了他多年,而且好象要永远……

  黄成定要捞回面子,就非常地干扰了革命大方向,使对探子的处决难以进行。人们愤怒了,两个英俊的外县小伙子拨开人墙走出来,他俩精神抖擞,当众将手中簇新的半自动步枪响亮地推上膛,手指夸张地勾着扳机,枪口对准黄成的脸,接受检阅似的,并列大踏步向黄成挺进。人们纷纷让道,并惊喜地瞪大了眼,有人忍俊不禁。     

  两小伙子鄙夷地盯着黄成,做作地一步又一步坚定齐步上前,将两个能轰然一声令人倾刻消失的枪口,直抵到黄成眼前两寸多的地方,并齐声大吼:“滚!”                                             

  扳机上两个伟大的食指,使不少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也有人希望走火,因那就更热闹了。而有人则在刚才亲眼看见,两条好汉是先躲在人丛后退光了弹仓里的子弹,还互查了枪膛枪管,才威风凛凛地走上前的,于是他们索性呼起了口号:“消灭叛徒内奸 ——!打死黄成——!”         

  黄成看着两个深不可测的枪口,全身木然了,艰难地思索着是走开还是推抓枪头。二排长走上前,从前面拦腰抱住黄成,同几个本连的战士一道把黄成拽出了人群。

  黄成出了人群,仍不甘消声匿迹。他站上一截约半米粗的水泥管,让大家能看见他不服输的气势。没想到,探子也看见了他,便奋力撞出人群,几步冲到他跟前,“咚”地给他跪下,昂起汗脸,眼睁得乒乓球那么大,大声向他哀求:“同志,我错了,回家去枪毙吧,我错了,回家去枪毙吧!”  

  黄成吓得跳下管子,脱口而出;“你活该。”连忙躲进了人群。

  探子突然安静了,颓然地垂下了头。绷得太紧太累的求生之弦,终于被黄成这唯一或许可依靠的人喝断了。一阵枪托雨点般地打在他身上,他觉得身子要被打裂,心脏快要震脱,头发晕,呼吸都困难了,赶紧挣扎站起来,边挨着捶打,边噎着气费劲地表白:“我要走,就走,就走。”

  “砰!”突然一声巨响,探子脚下溅喷起一团黄土烟。

  只有枪膛已磨成喇叭状的“七九”旧枪,才能将探子的右小腿打成那样:脚肚上那一大团肉,几乎全被旋冲掉了。使人大开眼界的是伤口并没有血流如注,只见胫骨后空荡荡的地方,有截寸多长的明亮白筋在晃荡,象段白色的鞋带头。探子顾不上低头去看自己那只已很可观了的细脚(人们说,他一看就会倒下), 他生怕又有人开枪,瘸着腿在原地跳着打转,眼向四面乱瞅,焦急地说:“到河边上去嘛,咋个乱打唷?说好了到河边上去的嘛。”他脚杆麻木得厉害,笨拙得象段沉重的木头。他知道自己被打中了,感到了挨枪弹的恐怖,不敢活活地当乱枪靶子,而且,千万不能死,一切申辩和哀求都是无用的了,只好能拖点时间就拖点时间。

  人们也不愿在这儿打死他,因尸体没人收拾。经简短争议,大家一致同意到上游那段石堤上去。那儿确实不错,头几天长江已涨了水,堤下的沙滩已被淹没,石壁插入水中,尸体从那儿落水正好。

  探子有了骇人的残腿,杀人狂们担心他走不到石堤上,不敢再打他,只是吆喝着催促他前行。

  不挨打了,探子感激地、殷勤讨好地,一瘸一跳地跛往石堤,走向死亡。他实在怕再有人打他推他,打得太痛了!而且右腿已不听使唤,双手又捆在背上的,一旦被打倒,就只有狼狈地躺在地上任人乱打乱杀了,他本能地维护着人生旅途上这点最后的自由和尊严。

  真是旦夕祸福啊,他做梦也想不到,此生会结束得如此地突然而倒霉,如此地早!

  ……从农村入伍上成都当兵三年,在新兵连里就入了党。后来,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为红色江山永不变色的*开始了,部队当官的都暗中分成了两派,对地方厂矿单位各支各的左,自己也就跟着卷进去了,成了红派兵。后来当官的因支左过了头被撤换了,自己提干的希望便成了泡影,而且被复员回了家。家在距纳溪县城仅十多里的乡下,正巧在联派外围城防线上,受够了联派驻防部队和生产队联派社员的气。昨上午,听说红派打进了城,立即挑了一担西红柿来“解放区”看热闹观形势,一路上轻哼:“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在菜市上,碰见几个背枪的问价,自己高兴得象见了亲人:“自己人,钱多钱少没关系,需要送您们都行。”便被带到俘虏营去了。进大门后,对一个蹲在院角里的人打了个招呼,那人是儿时的同学,后来进城当了工人,不知他蹲在那儿干什么,还没来得及问他,就直接进了战士伙房。万没想到,在伙房里刚喝完一杯水,板凳还没坐热,就无端地挨捆了,并不由分说地被推进了牢房。今早晨受审时,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探子”。

  罪证是:一,专找俘虏营的伙房采购员,假装不讲价甚至白送菜,混进来侦察情况;

  二,同被俘的联匪打暗号搞联络想里应外合。

  罪行是:企图劫狱。

  越申辩越说不清,没人相信自己会如此发疯,竟自发进城庆贺红派胜利。越抗议越打得凶。老同学挨得更惨,在地上滚来滚去地胡说:“对头,是一派的。我不晓得他狗日的来干啥子,还没联络上,他自己才晓得。妈呀,我受不了啦!”

  自己则坚不承认是联匪,并大骂他们是“啥子*造反派?是土匪!”那搞审讯的高个子咆哮起来:“还顽抗嚣张,拉出去毙了!”于是便被押出来了。

  出来时发现他们互递了眼色,知道他们是吓唬人,象电影和小说里那样搞假枪毙真考验,以为转一圈回去后,下午带信回生产队派人来证明一下就回家了。没想到路上碰上这伙凶神,他们听说是死不招供的探子,要押到城外去枪毙,不由分说就把自己抢过来了。假戏成了真事,押送的那几个人已被撵跑,其中二人还挨了拳脚和枪托。他们是回俘虏营叫人去了吧,怎么还没带人来哟?能再拖点时间就好了,等不及了,活不成了,真活不成了。沉重的腿已开始发痛,有人收尸么?甩到河头就没人看得到了,不要甩到河头……

  石堤下,浑浊的江水哗哗地冲刷着石壁。刚听见有人提议“就在这儿。”探子就跪下了,面向院墙背对长江,他撑不住了。跪下后,他抬起头,灰白的脸上露着苦笑要求:“不要滚到河头。”

  “转过去,‘脸朝河对门,二世变好人’,快!”

  “出去点,再出去点!”

  探子在地上以膝当步,转过身,不太情愿地向堤边挪动,他实在不愿死无葬身之地,不愿被冲到天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去,固执地停在距堤沿一米多的地方不动了。

  枪杂乱地轰鸣了,硕大的身体应声仆地,随着不停的枪响向前蹭动,转眼间,便滑到堤边头朝下栽了下去,溅起一个大水花,立刻无影无踪了。

  谁开枪?谁没开枪?黄成竟没想到去留心一下。但留心了也没用,因该死的汪三是徒手站在醒目的远处,没法在今后有朝一日秋后算帐时,给他弄上个凶手的罪名。开枪的都是黄成不认识的外县市人,以致他很难将他们记住。他当时只顾着惊讶:死者临死时是那样地清醒而听话!

  许多人意犹未尽,特别是没挤上前捞着开枪的人,纷纷向下游水中补枪,希望能射中水下流走的尸体,在黄色的水面上击起了朵朵美丽的白花。

  探子从恐惧和痛苦中解脱而去的地方,留下了一大滩鲜红鲜红的血。由于尸体的蹭擦,血已往堤下淌了好多。吴玉兰迈着成熟姑娘的优美长腿,从血污窄处一大步跨过,站在堤边双手撑膝弯腰向堤下探望,估量在此流速下,那些追击的白花哪朵可能击中水下的目标,略黄的柔短发,在河风中欢快地抚弄着她的秀脸。

  她太专注了,不少人从她身后走过时,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猛瞟那因躬身而绷圆了的诱人屁股。作为她可能还是的男朋友,黄成却丝毫没觉得那儿的可爱,只想往那儿踹上一脚。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四     逃   兵

  探子可能在江底已冲远了,火辣的太阳已爬上了头顶,人们满意地议论着陆续散去。转眼间,河边便没了人影,好像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午饭后的整个下午,在仓房的角落里,黄成都愤懑地躺自己的地铺上。汪三代表着众怒,他无可奈何,暂且也不再想,但对吴玉兰,他不能不思绪万端。

  从耍朋友一开始,几个月来,不知什么原因,吴玉兰对他就一直有点若即若离,今天更像公然的背叛和绝交了。羞愤和仇恨中,他将今天所遭遇到的一切,全都归罪给了吴玉兰,并思索着如何报复和惩罚。比如,月光下,先把她骗到河边大黄角树下,然后痛骂一顿,不听她任何解释,不需要了,最好抽她一耳光再走;或者,当着全连姑娘们的面,最好就在那使小伙子们垂涎三尺,一想起来就柔情满怀又惆怅若失的后勤女生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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