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高高升起,遮去了所有的山峰。
或者他会走到远处,远到从那所房子看不见他的地方,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练习洗牌,一直在思忖着这一切是多么奇妙——人类被漫无条理的困境所吸引,并对印上数字和图画的纸片抱有丰富的幻想。更奇妙的是,你居然可以以此谋生,只要你掌握了纸牌,并且学会让机会更多地跟着你的想法走就行。差不多每个礼拜,他的父亲都会驱车把他带离那所房子,向他演示基本的扑克游戏,以及在车座上理牌和发牌的手势。
在温切尔收到手枪和纸牌的六个月之后,他的父亲在一个星期天把他带到了沙漠上,叫他带上一副牌,并嘱咐他别让母亲看到。“我们要带上那支点四四口径的枪,这样看起来我们就像是去打一小会儿猎。”
他们来到了温切尔常去的那块平坦的岩石处,他的父亲微笑着说:“让我看看你牌玩儿得怎么样了,温切尔。”
男孩依言照办,洗牌、发牌、切牌,然后抬头看着父亲。
“太棒了,我说,实际上是棒极了。你还需要多做一点点洗牌的练习,但从目前来看已经很好了。昨天我在桑德比特商店碰见费恩了,我告诉了他我想让他教你一点儿东西。他说他很乐意教你。顺便问一下,哪种牌更好,顺子还是三张同号牌?”
温切尔毫不迟疑:“顺子。”
“两对好还是三张同号牌好?”
“三张同号牌。”
“两对加翻起J好还是一对加翻起A好?”
“两对总是比一对强。”
“两对好还是一对最大的对好?”
“两对。”
“同花顺好还是顺子好?”
“同花顺。”
“在顺子扑克中的首圈打出大同花顺的赌注比例是多少?”
“650000比1。”
“很好。你可能在一生中只见识到一两次大同花顺,所以别指望有那样的无敌手气。在又长又闷的牌局中,大部分的钱都是被手气平平但玩法高明的人赢去的。一次多推进一点点,总是把今天的所得堆到昨天的所得上头去,这是生活中的一种通用法则,我管它叫作微量盈余的价值。”
“现在,只抽补一张牌就把两对换成一副葫芦三张同号牌加一对。的几率有多少?”
温切尔总是很努力地去回忆那些特定的赌注比例,并迟疑不定。他抬头看着他的父亲说道:“大约……11比1吧?”
“说对了,但你必须得熟练计算,熟练到你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牌戏的流程上,而不是关注数字。你正渐渐上道呢。保持下去。”
他的父亲又微笑了:“你母亲说最近你的数学进步了,而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去商店吧,去找找看费恩。我并不赞赏他的道德准则,但我确实很尊敬他的技能。
“并且关于费恩,我得提醒你一下。他可以吹得天花乱坠并对着树洞低语。他能让你的思维有这种趋势——认为他什么事都做得一级棒,包括女人、马匹以及用巫术寻找水源。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说的关于打牌的那些事情上,至于他灌输给你的其他那些废料都当作耳边风。”
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正午的温度依然达到一百华氏度以上,虽然可以从某些事情的迹象上看出,再过一两周天气会稍稍凉快一点儿。那些事情是关于傍晚的阴影的,它从仙人掌和汤普生丝兰丛间影影绰绰透出来。那些事情是关于风的感觉的,它一路旋向北方,把悬挂在桑德比特商店撑杆上的一面得克萨斯旗帜吹得猎猎飞舞,偶尔随着一阵尖利的风啸劈啪作响。
《漫漫长夜》第四章(5)
当他们来到店里的时候,费恩正坐在前廊。他斜躺在一张椅子里,靴子搁在围栏上。他正专注地研究着一只拴在金链条上的金表,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了,而他正努力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剩余时间。
《漫漫长夜》第五章(1)
在温切尔的脑海里,当他回想起自己的生活时,总觉得它像个故事,仿佛一切从未真实地发生过,而只是道听途说。生活就好似别人生活中的篝火。一串百转千回的虚假片断串在了一起,就好像在一个草原之夜燃起了一堆火。下一秒钟,火堆依旧,但已渐渐黯然熄灭,当长途跋涉后的骑手们讲完了故事,裹紧毛毯、酣然入睡时,火堆便逐渐化为温暖的灰烬。
温切尔拿着面前的牌,洗牌、发牌、理牌,但已没有心情再玩一次维吉尼亚里尔单人牌戏。他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靠着洗涤池从玻璃杯里啜饮了一口,然后又把水倒进了排水道。他斜拿着酒瓶,研究着它——第三次满杯。他倒出两指高的酒,执着玻璃杯进了桌球房。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了。
在距温切尔西北方向半公里处,帕布罗正在黑暗中穿行,他已全身脱水,精疲力竭。终于撑到泥砖屋的时候,他的脚步已沉重无比,凌乱不堪,如同一个盲人在艰难地蹒跚。甚至在这凉爽的沙漠之夜,他这一路上也早已把衬衫汗湿了不下百次,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味儿比一头在盛夏被宰杀、又放了四五天的狮子更难闻。他轻轻叩了叩西边的一扇窗户,那女人出现了,她移开窗户,沉默地伸出了手。他把包袱递给她,自己也跟着爬过了窗台。
她立刻就开始滔滔不绝、慷慨激昂地控诉他身上的臭味,叫他离开自己的卧室到厨房里去。帕布罗注意到,卧室里闻起来也不怎么样,弥漫着浓重的味道——混合了性事、莎脱酒和从事非体面劳动时大汗淋漓的汗味。床铺并未整理,凌乱不堪,一只枕头上还横着个空酒瓶。窗边的桌子上有一根快燃尽的蜡烛,冷却的烛油挂在烛身上,像是给它穿了条裙子,烛油还顺着烛台流到了桌上。名叫索妮娅的女人热好了菜豆、米饭和熟小山羊肉,帕布罗就坐在她那漆成绿色的桌子边。桌子的贴箔已经脱落了,好几个地方都有深深的刻痕,它已被康伯乐一家长期使用过,后来又被那些为他们工作的人使用过,留下了这些疤痕和污迹。他喝了三杯水,然后双手扶着头静静地坐着,想不起来自己曾几何时这么累过。朝北跑这一趟可不容易,得有年轻人的体力和意志,而帕布罗一样也没有。他也知道自己很快就不能为同业联盟驮运货物了。但他希望在那之前他可以先在高耸凉爽、水源丰富的塞拉马德雷那儿弄到一小片土地。坐在女人的桌子边,帕布罗再次强迫自己,把朦胧的希望看作一个与自己订立的约定,想象着绿树与流水,以此来强化约定的效力。
当他的食物准备妥当时,他已把头靠着交叠在桌上的双臂睡着了。
女人粗暴地摇晃着他,说道:“醒醒,你这老头儿。把你的东西吃了,再睡上几个小时,然后就离开这儿。”
帕布罗疲软无力地把菜豆、米饭和熟小山羊肉卷进一张玉米薄饼,然后吃了起来,他目光低垂望着盘子,却不看那女人。她倚着炉子看着他,心里想着是否要上报告诉他们,这个叫帕布罗的人每次到达都已疲惫不堪,也许该建议他们找个更能干的人来替他。这个地方的执法人可多了——得克萨斯骑兵巡逻警、边境巡逻站、毒品强制执法管理局美国的缉毒机构:DEA (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州骑兵和其他警察。他们知道帕布罗正没日没夜地朝着北部赶,索妮娅不想让他们逮住这老头儿,他会口无遮拦地把什么都说出来。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眼中雾气迷蒙,双手由于疲劳而颤抖着。圣母玛丽娅,索妮娅思忖着,他看起来可能手里攥着一张玉米薄饼也能睡着,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座象征田园生活的塑像。
“我已经在你边上的地板上铺了一条毯子。我会在日出前两小时把你叫醒。”她皱了皱鼻子:“你爬到你老婆身上去时也这么臭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老婆可真够大度的。”
“我想我可能是发烧了。”帕布罗说道。
“你需要睡觉,老头儿,就这么回事。”
《漫漫长夜》第五章(2)
她这么说着,把包裹拿进了自己的卧室,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随后她会从包里刮出两盎司来,作为放到朗来福山洞里的个人储备,之后把包裹里的货物重新放置到一个手提箱里。她的藏品由那个住在克里尔塞格诺的年轻音乐家处理,当她把新的一批货物拿给他时,他总是一边付钱一边告诉她这毒品质量有多好,付款价格为每磅一百五十美金,并且他还得再支付四百美金来把它们打包运到更远的地方,去卖给他的朋友。那些朋友抽着这些玩意儿,暂时从漫无目的,或者看起来漫无目的的生活里逃开一小会儿。虽然过了一会儿这种舒适就变成了使生活一无是处的原因,但药力带来的幻术能使人们对这种转变视而不见。
索妮娅会花三个晚上把两个手提箱打包装上一辆手推车,把它们放到一个藏匿之处——横跨斯莱特溪谷的大路桥下。那个叫作诺皮的男人会在凌晨两点开着他的新别克车去那儿,调整好到达时间,确保自己的车是荒废的西得克萨斯大路路段上唯一的一辆。他会停在桥上,迅速地按四次喇叭为号,然后取走手提箱。他会在原处给她留下两只空箱子,付钱给她,而后一切周而复始。再过几年,即使她把三分之一的钱寄回到墨西哥给她的母亲和妹妹,索妮娅依然会有足够的钱在克里尔塞格诺镇上更好的地段买幢房子,从此度过宽裕而又安详的晚年。
隔着卧室的门,她能听到帕布罗的隆隆鼾声,于是厌恶地摇了摇头。他甚至还穿着老式的凉鞋,而其他人都穿低跟旅行靴或帆布胶底运动鞋。这些土包子没有一个显露出风度或品位,包括间或过来的盎格鲁人美国西南部北欧裔英语系美国人。。对了,那个叫法兰克林的年轻人除外。他说过,他曾经是个职业冲浪手,虽然索妮娅不很确定冲浪到底是干吗的。在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对她表现出了兴趣,也许还想着将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