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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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裘德-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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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像不舒服。费乐生常来,大多乘裘德不在家的时候。婚礼那天,裘德给自己放了一天假,苏和她的表亲,在这个希奇的短暂过渡期,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在一块儿吃早饭。饭是在他的屋子(小起坐室)里吃的,他是因为苏住在这儿,才临时租了这间屋子。跟所有女人一样,她一眼就看出来,要把它收拾得舒舒服服,他是无能为力的,于是她风风火火地给他整理了一番。
    “你怎么啦,裘德?”她突然说。
    他胳臂肘支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颏,眼盯着桌布,仿佛上面画出来一幅飘渺的未来景象。
    “哦——没事儿!”
    “你知道,你现在是‘爸爸’啦。凡是主婚人,人家都这么叫他。”
    裘德本想说“费乐生的年纪才够格让人叫爸爸呢!”可是他不想这么庸俗地抵她。
    她话说得没完没了,好像她生怕裘德一味陷入沉思。饭没吃完,两个人都觉得在这新局面下装得那么安之若素太没意思,于是各到一边去吃了。裘德心里倍感沉重,因为他不断在想自己当初做过这类错事,如今他不单没恳求她、警告她别干这样的事,反而帮助和鼓励自己爱的人做同样的错事。他欲言又止,“你真是拿定了主意吗?”
    早饭后,他们一块儿外出,他们的心也想到一块儿了,因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能随心所欲,不因俗礼而拘泥的相伴活动的机会。既是命运的捉弄,也因为苏天性爱在严重的转折关头,开点玩笑,侮慢神明,所以她就挽起了裘德的胳臂一路走过泥泞的街道——她这样做还是这辈子头一回呢——转过街角,他们发现走到了一座屋顶缓斜的灰色垂直式教堂——圣·托马斯教堂前面。
    “就是那座教堂。”裘德说。
    “我就在那儿结婚?”
    “对。”
    “真是呀!”她由于好奇心驱使大声喊叫出来。“我可真想进去开开眼,瞧瞧我待会儿就跪下来行礼的地方什么样。”
    他再次对自己说,“她还不知道结婚什么滋味呢!”
    他莫奈何只好顺从她要进去的愿望,就从教堂西门进去了。教堂内部光线暗淡,只有一个女工在打扫。她仍然挽着他,简直跟爱他一样。那个早晨,她对他那么甜蜜,而甜蜜中含有残酷意味。他想到她终将有后悔的一天,不禁心痛难忍,更觉不堪:
    ……我无从感受也无从验证
    落在男人头上的打击,一旦降临
    你们女子身上,是何等样沉重!
    他们毫无表情地缓步走向中殿,到了圣坛栏杆旁,凭倚栏杆,在一片沉寂中站着,然后转身从中殿走回来。她的手仍然挽着他的胳臂,俨然刚成婚的夫妇。这个活动全由她一手操持,其中有太多的暗示意味,令裘德差不多撑不下去了。
    “我喜欢来这么一遍。”她说,因为情感上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声音是那么宛转、娇柔,而她的话是真情,那是绝对无疑的。
    “我知道你喜欢啊!”裘德说。
    “这倒怪有意思呢,因为别人从前都没这么来过呀。大概过两个钟头,我就跟我丈夫这样走过教堂吧,不是吗?”
    “一定这样,毫无疑问!”
    “你结婚时候就这样?”
    “天哪,苏啊——你可别厉害到这么歹毒啊!……唉,亲爱的,我本来是不想这么说哟!”
    “哦,你气啦!”她带着悔意说,一边眨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是答应再不叫你生气吗?……我想我真不该叫你把我带到这里边来。哦,我太不该啦!我这会儿明白过来啦。我的好奇心老叫我找刺激,结果就弄得自己下不了台啦。原谅我吧!……裘德呀,你原谅还是不原谅呢?”
    她的求恕满含着悔恨,裘德握紧了她的手,表示原谅,自己的眼睛比她的还湿。
    “咱们这会儿得赶快出去,我不想再这么干啦!”她低声下气地继续说。于是他们走出教堂,苏要到车站接费乐生。可是他们刚走到街上,迎面来的头一个人恰好是小学教师,他坐的火车比苏要等的那趟要早些。她靠在裘德膀子上本来无可非议,不过她还是把手抽回来。裘德觉得费乐生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们刚干了一件挺好笑的事儿!”她说,笑得那么坦荡。“我们到教堂去过啦,演习了一下,咱们不是演习过吗,裘德!”
    “怎么回事呀!”费乐生说,感到莫名其妙。
    裘德心里懊恼,认为她何必这么直言无隐,但是到了这地步,他也不好不解释,就把经过讲了讲,告诉他他们怎么齐步走向圣坛的。
    裘德一看费乐生惶恐不安,就尽可能高高兴兴说,“我还得去给她买件小礼物,你们跟我一块儿到店里去,好吗?”
    “不去啦,”苏说,“我得跟他回住的地方。”她要求她的情人别耽误太久,随即同小学教师一块儿走了。
    裘德很快回到自己家里,跟他们到了一块儿。过了会儿,他们开始做婚礼的准备。费乐生把头发刷来刷去,那样子叫人瞧着受不了。他把衬衫领子浆得那么硬,二十年来都没见过。不说这些,他外表庄重,富于思想,整个来看,说这个人是位脾气好、善体贴的丈夫,决不会有差池,不对路。他对苏的崇拜是明显的,不过看她的神气,倒像她觉着自己不配呢。
    虽然路挺近,裘德还是叫了辆红狮车行的轻便马车。他们出来时候,门口围着六七个女人和孩子。他们不知道小学教师和苏是何许人,不过他们已经慢慢拿裘德当本镇人了,又猜测那一对是他的外地来的亲戚,谁也料不到苏不久前还是进修学校学生呢。
    在马车里,他从衣袋里掏出来特意给她买的小贺礼,原来是两三码白纱。他把它整个蒙在她的帽子和身上当婚纱。
    “放在帽子上太怪模怪样的,”她说,“我要把帽子摘下来。”
    “哦,不必啦——这样挺好。”费乐生说。她听了他的话。
    他们进了教堂,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时裘德却想到前面那回演习准把这回仪式的精神冲淡,可是他们行礼如仪到一半的时候,他满心不愿再充当主婚人角色。苏怎么会大发奇想叫他干这样的事呢?这不仅对他是件残酷事,对她自己何尝不一样残酷。女人在这类事情上就是跟男人不一样。难道她们并不像公认的那样比男人更敏感,而是感情更冷,更乏浪漫情趣吗?否则就是她们比男人还有胆气?莫非苏生性如此乖僻顽梗,不惜一意孤行,不惜痛彻肺腑,要练习长期受罪,把给她和他造成痛苦,当成一种享受;又因为把他牵进去受罪而于心不忍,对他不胜怜惜?他分明看到她脸上强作无动于衷,却难掩内心骚乱;及至裘德以主婚人身份把她交给费乐生那折磨人的一刻,她真是失魂落魄,难以支持下去了;但是看上去,这似乎不是她一心为自己着想,倒是因为她深知那位表亲心里是怎么一种滋味,而她本来就不该让他来啊。说不定而今而后因为她反复无常,颠倒错乱,将会屡屡加给他这样的痛苦,而她自己也将屡屡为因她而受罪的人悲伤欲绝。
    看来费乐生什么也没注意,他周围一层薄雾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到别人的情绪变化。他们一签好名就离开教堂,裘德不必再提心吊胆,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在他的住处吃饭很简单,两点钟他们就动身了。在走过人行道去上马车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目光露出一丝惊恐。难道苏就是为了表示她不受他的影响,为了他向她保守秘密而蓄意报复,竟会以难得糊涂而投身前途莫测的生活吗?也许她对于男人满不在乎吧,其实她像小孩子一样无知,不了解男人天性中原来就有蚀耗女人的心灵和生命的那一面。
    她踏上了马车的踏板,忽然转过身,说她忘了样东西。裘德和房东都热心要替她去拿。
    “不成。”她说完就往回跑。“是我的手绢儿。我知道放在哪儿。”
    裘德跟她回去。她找到手绢,抓在手里,双目含泪凝视裘德的眼睛,突然丹唇微启,似欲有所表白。但是她走了,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终于没有透露。

第三部 在麦尔切斯特  第08节
    她究竟真把手绢忘了,还是她因为伤心,希望在最后一刻要向他倾诉衷情?裘德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走了,家里一片寂静,他没法再呆下去。他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可能重蹈借酒浇愁的覆辙,于是到楼上脱下黑衣服,换上白的,把薄高帮鞋换成厚的,照常上班干下半天的活。
    但是他在大教堂时候老仿佛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心里一直前咕着她要回来。他想入非非,认为她不大可能跟费乐生一块儿回家。这种感觉越来越强,而且越来越有刺激性。下班钟一敲,他就把工具一甩,直往家里奔。“有人找过我吗?”
    没人来过。
    那个晚上,他有权使用楼下起坐室直到十二点,所以他整晚都坐在那儿;甚至钟打了十一点,房东全家都已进入睡乡,他还是摆脱不掉那个预感:她会回来,睡在他隔壁的小屋里,她先前不就睡过好多大吗?她的行动总是难以预料,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不能回来?有她住一块儿,有她做紧邻的房客和朋友,哪怕同她的关系疏远得不能再疏远,他也就非常高兴啦,而绝对不会再生出拿她当情人和妻子的念头。他的晚饭仍然摆在桌上没动。他走到前门,轻轻把它开了,然后回到屋里坐着,就像旧历中夏日前几个夜晚害相思病的守候者那样盼望着心爱的人儿的幻影出现①。
    ①塞巴斯蒂亚诺(1485—1547),意大利画家。《新约·约翰福音》中说:拉萨路死后四天,耶稣使之复活,“那死人就(从坟墓)出来了,手脚裹着布,脸上包着手巾。”
    他胡思乱想一阵之后就上了楼,从窗口向外瞭望,心中绘出一幅她夜行前往伦敦,同费乐生到那儿度假的情景:他们旅途中的天空正像他现在所望见的那样,游云缕缕,月亮从云层中露出,略见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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