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星夜。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天空中繁星点点,平和地闪烁着微茫,只是数量众多,竟让这夜无烛火而彻亮。
一个框里一木,念困;一人,念囚。无论哪种意思都是不太好的。主人们不会有人想住在这种意思的房子里。
可是这间庭院便是如此。一参天大树立于庭中,盘虬的枝干下埋藏着苍劲的气力,枝上翠色连天,大片的绿似要在这蔚蓝夜空中占据一角天地。
美丽的大树,却仍是木。偌大的屋子里竟也只一人,伏案长灯挑尽,他无疑就是主人。
一人,一木。
他的屋子如此,倒不是因为他喜欢这样,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这里从他的祖先那时就没有变过。可见当年修建此处之人,是甚不讲究风水鬼神之论的。
那棵老树已近一百年了,它是当年诸侯军破栎邑后,被种在这屋子,哦,事实上是宫殿里的。
这里,正是当朝皇宫。
皇宫中许多宫院层层围叠,而这里,正是最中心的一处。
那殿中人,正是储帝赵觉。
皇宫并不华丽,从最初就没有过分装饰,而其后的帝王,也都没有重修。他们都是励精图治,满心经纶之人,也正因为这几世几年的勤俭为政,储国才有得今日的昌盛。
赵觉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他对这里很满意。
夜晚,他的宫殿院墙外身手不凡的侍卫将这里围住,他们都是高手,精力也都充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人从他们头顶翻得过那高墙。
而墙内,就只有皇帝一人。无人打扰,清静至极。
只是案上的折子,让他实在无法静下。
赵觉安静地坐在这里,读着外面事态的演变,无论多大的事情,对他而言,只是一张纸。
好在他并未看轻这张纸。他的情绪正随着折子上的字而起伏。于是他不静,于是这社会仍稳定。
赵凛轻轻倚靠了身旁的老树,看着面前的景象。皇帝正华服加身,日间一丝不苟的束发此时已有些松散,凝眉伏案,神态俨然。
他似乎斟酌不定什么,凝视手中奏折许久,剑眉深锁。忽然,骂了一句什么。
赵凛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本来极其细微不可察,但大殿却太安静了,静得听得风吹叶响,更何况赵觉的听力是不错的。
赵觉已伸手去握他的剑,接着听到身边轻轻地响起:“是我。”
剑已经抵在赵凛的颈间。赵凛笑着,似乎毫不担心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赵觉见了是他,心中不自觉地一阵释然,面上却仍敛容道:“你怎么进来的?”
面前的男人给赵觉的那种亲近之感,让他觉得他不会存祸心。
赵凛道:“你不是找我么。我就来了。”
“这不可能,皇宫禁卫森严,你不可能进得来。”赵觉说着,声音又冷了几分,此时他面上已看不出波澜,只让人觉得威严。
赵凛沉默着,他确也不知怎么解释。
半响,听得赵觉道:“不说么?”颈前的长剑豁然收回。
“罢了。我知道,你是个不凡之人。”赵觉缓缓将剑插入剑鞘,“我对你……很感兴趣。”
赵凛道:“是么。”
赵觉道:“你的武功很不错,留下,做我的侍卫。”
“你怎么能轻信别人?”赵凛皱了皱眉,接着道,“我一人之力算不上什么。况且我是个闲云野鹤之人,今日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你的皇榜可是让我一点没法闲云野鹤了。别再找我,不然我会永远消失在你记忆里。”
一番奇怪的话,说得却很是正经。
赵觉皱眉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宫门外等着我重用?你怎能如此不在意?”
赵凛道:“我不过在都城里闲逛几日,不想惹麻烦。”
赵觉道:“你若不想麻烦,便只有应下。否则,你也知道我要找你,你绝无法在栎梁藏身。”
赵凛不禁好气好笑:“你为何执着于我?你便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好,你在这宫里待三日,如果我不能让你留下,我便再不找你。”
赵觉并非不知道此举草率,可他就是想如此。
只消一眼便知,眼前的男人必然有着过人的能力,留下大有可用。
赵凛道:“我为什么答应你?”
见他态度如此,赵觉有些怒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我为什么答应你,皇上?”赵凛突然笑了,像被什么逗笑的。
“你不敢陪我下这盘棋?”
“激将法。”赵凛不为所动。
“对你没有坏处。”
赵凛默然。赵觉的记忆是不能消除了,否则第二天,世上便多了一个不记得自己贴了皇榜的皇帝。
这件事恐怕要处理一下。不过也不在乎这三日。
赵凛忽然觉得自己很好奇赵觉能做什么。他已许久没有好奇的感觉了。而且只要自己不答应。的确,没有坏处。
赵觉看着赵凛丝毫不变的脸,皱眉道:“如何?”
“好。”赵凛突然对他笑了起来。
赵觉也笑了,他笑得很得意,就像是已有了把握。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赵觉欣然点头道:“但言无妨。”
“这三日我不会见除你以外任何人。”
“为何?”
“否则我这就离去,你也不会再记得我了。”
闻言,赵觉沉默许久,以至于久得足以让人感到煎熬。赵凛却仍不在意地看着他,看着那对剑眉轻轻蹙起。
“好。”赵觉道。
三日之约,如是成立。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是守约的人。必然不会反悔。
赵凛点点头,便走开一些。他轻轻扫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到案台奏折上。身后,赵觉眯起深邃的眼。无论他是谁,在皇帝的寝宫中,看朝廷的奏折,都实在太大胆了些。
赵凛终于也觉得不妥,便回了眼神。
赵觉并不知道,奏折上的内容,赵凛是已看过的。他非但看过那张纸,更还到过那些地方,亲眼见过赵觉见不到的事情。这是他的使命,亦是他的愿望,是他多年之前许下的承诺。
赵凛垂下头,忽然道:“我今天来的时候,听到一个故事。”
赵觉道:“你要给我讲故事?”
赵凛道:“我这个故事,皇上一定喜欢听。”
赵觉冷笑道:“你敢肯定?”
赵凛笑了笑,柔声道:“我听说,在西方一个夷族部落,人们用将青蛙扔进沸水之中,青蛙便可跳出逃生。然而,如果将青蛙投入冷水,再用火慢慢加热,青蛙便会被生生煮熟在水中。”
赵觉闻言,怔了半晌,心中猛然一震。
这正是他方才反复思考无果的事情。
权术驭臣不可以大刀阔斧,要慢慢剥离世家大族势力,逐渐蚕食。否则,威胁统治却不能止大族势力,争权夺势就像本性,斩首尚不能除。
他立刻快步走到案前,提笔写下数行。一边写着,一边暗叹此人果不寻常,自己必将他留下!
再抬头,赵凛正往外走去。
赵觉道:“站住!你去哪?”
赵凛道:“现在已是很晚。”
赵觉道:“朕叫人给你找一处留宿。”
赵凛脚步不停,“别人不能知道我存在。”
赵觉道:“回来!”
赵凛道:“我一定会回来。”
赵觉道:“你随意进出很危险。”
即便赵凛已走了进来,他仍是肯定,外面的每一个侍卫,都还清醒着,清醒得足以杀死这世上的任何人。
除非,赵凛不是个人。
赵凛知道此时已万不能再将自己的谎话说下去,否则定会露出破绽。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身一步步走回了赵觉面前。
他在栎梁城何时有过这般束缚?竟是进退维谷,不禁无奈地轻笑。
赵觉道:“你就睡这地上吧。”如此爱才不惜一切,也并没什么。
“我只睡床。”赵凛说着,忽然笑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有些无理取闹,可也不知怎的,他想逗一下赵觉。况且他绝不愿意睡在这里的地上。
赵觉的脸已经冷了下来,沉声道:“你不要得寸进尺。”无论是谁,都听得出其中明显的威胁意味。
赵凛不经意地侧头看向一个方向。他记得这间殿内是有暗室的,暗室里正有一张床,自己也正想去看看里面的新老物件。
此时面前之人的脸上微微变了颜色,赵凛终于打消了念头,移回目光。他还未至于为了一张床如此,物件们平时也可以去看,没必要吓到赵觉。
赵觉忽然道:“好。”
赵凛道:“什么?”
赵觉道:“你可以睡床。”
赵凛的表情变了。
龙床是什么意思?自然是皇帝的意思。君权自然是至高无上的,怎么可以容许僭越?赵觉却为自己做到如此么。
赵凛忽然敛容,用赵觉没有见过的神情严肃道:“谢皇上。”
见赵凛已不再想走,赵觉终于回到案前。
长夜对他,似乎无尽。也好在夜晚幽长,他才能为第二日做好足够的准备。他要做的事情,才能一直成功。
周围又回到了之前的沉静,只是此时殿内,已是两个人。即使并未出声,两个人的感觉仍不一样。就好像有人为你掌灯。
不知过了多久,赵凛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平时做到何时?”
赵觉犹豫了一下,道:“丑时。”
赵凛皱眉,“不要爱上夜晚,一旦耽溺你会越来越离不开它,不必要的事情也会拖到深夜……经验之谈。”那最后几个字已不可闻,即使是赵觉也没有听到,他只是觉得这句话的确有理。
他已准备结束今夜,伸手上床欲拾几件单子铺在地下。赵凛忽拉住他的手,笑道:“你也睡床上吧。”
赵凛觉得自从遇到赵觉后自己实在有些奇怪,起先只是觉得地上实在凉人,又因为自己方才“只睡床”的戏言不能和他交换。然后,就突然想看看若是自己如此,他该如何应对。
赵觉果然闭口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