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维晋姆斯基(1792…1878),俄国诗人。
六 丽莎致萨霞
亲爱的!我不能再隐瞒了,我急需友谊的援助与忠告。那个人,我逃避他,害怕他象灾难,他就在这儿,弗拉基米尔。我怎么办?我头脑昏昏,不能自个儿作主。看上帝的情面,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告诉我一切……
去年冬天你觉察到,他总是纠缠我。他不到我家里来,但我们到处碰面。我对他态度冷淡,甚至不予理睬,可终究是枉然。我怎么也脱不了身。在舞会上他总是能找到我身旁的座位,在散步时我总是碰见他,在剧院里他的手镜总是对准我坐的包厢。
开初,这些迎合了我的自尊心。很可能,这点我过分让他觉察到了。他每时每刻给自己攫取新的权利,每每向我倾诉他的感情,时而嫉妒,时而抱怨……我惊恐地想:这一切会产生什么结果呢?我怀着绝望的心情承认,他已经抓住了我的心。我离开彼得堡,心想在灾祸降临之初就从此逃避它。我有决断和信心,我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聊以安抚自己的心灵。想他的时候我开始较为心平气和了,不那么伤心了。突然,我又看见了他。
我又看见了他。昨日是玛申卡的妈妈的命名日。我到她家去吃午饭,走进客厅,见到一群群客人和一件件枪骑兵军服。女士们将我团团围住,我跟他们一个个亲了一下。对谁也不在意,我在女主人身边坐下来,一看,弗拉基米尔就在眼前。我愣住了……他对我说了几个字,满腔柔情,衷心喜悦的样子。我想掩饰心头的慌乱或暗喜,已经没有了气力。
大家入席。他坐在我对面。我不敢抬头看他,但我看到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不大开口,心事重重。如果在别的时候,许多事情会引起我的关注的,比方说,大家都想招惹新来的近卫军军官的兴致啦!小姐们心绪不安啦!男人们太不机灵啦!他们说了笑话自己又哈哈大笑啦!此外,客人对此却保持礼貌周全的冷漠或竟然完全不予理睬……午宴刚罢,他走到我面前。我觉得,我得对他说几句话才好。于是我问他,问得很不得体:他下乡来是要办事吗?
〃我下乡的确是想办一件事,这件事将决定我一辈子的幸福。〃他低声回答,立刻走开。他坐下跟三个老太太玩波斯顿牌(其中一个是我祖母)。我也走开,上楼去找玛申卡。在那儿我推说头疼,一直躺到傍晚。实际上,我的状况比生病还要坏。玛申卡没有离开我。她对弗拉基米尔爱慕得很哩!他将要在她家里住一个月,或者更久。她将每天跟他在一起。她一定爱上了他——但愿天公作美,他也爱上她才好。她身材匀称,性格古怪——男人要的正是这个。
我怎么办,亲爱的?这儿我无法摆脱他的追求。他已经把我祖母弄得神魂颠倒了。他会到我家里来的,将会再来一番表白叹息和指天誓日,那将产生什么结果呢?他将赢得我的爱情,逼得我承认爱他,然后,他必生异心,心下琢磨结婚不上算,找个恰当的借口逃走了事,把我扔下不管。而我呢?……多么可怕的前途!看上帝的情分,请你伸出救援之手:我要沉下去了。
七 萨霞的回信
袒露胸怀往往减轻心头的重负。你早该这么办了,我亲爱的!你不愿承认,而我早有洞察:你爱上了他,他爱上了你——这有什么不好?添福添寿!你真是具有从鬼才知道的什么角度看问题的莫大的天才。你偏偏要招灾惹祸——小心别有求必应啰!你为什么不嫁给他?有什么不可克服的障碍?他家富,你家穷——这不足挂齿。他有钱,是你们两个人的钱,你还要什么?他是贵族,而你,就出身和教养来说,难道不也是名门闺秀。
前不久掀起了关于上流社会妇女问题的一场争论。我得知,P先生有一次宣称他拥护贵族,因为贵族鞋袜穿得较好。
因此,你从头到脚都算个贵族,这还不明显吗?
原谅我,我的安琪儿!你动人的来信使我发笑。弗拉基米尔下乡只是为了看你。多么可怕呀!你会毁掉,你哀求我给你忠告。这样,你不成了小说里的乡下女主角了吗?我的忠告如下:赶快结婚,就在乡下教堂里举行婚礼,然后到我们这儿来,在C的私家舞台上扮演福尔纳琳娜这个角色。你的那位骑士的行为确实使人感动。当然,古时候恋人为了美目盼兮,会跑到巴勒斯坦去打仗三年,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人居然走出彼得堡旅行五百俄里,只是为了与他心灵上的女皇相见,那可真不简单啦!弗拉基米尔值得嘉奖。
八 弗拉基米尔致友人书
请劳驾散布一个谣言,说是我病得要死了,打算去死并尽可能保持体面。我下乡已经两个星期,不知不觉光阴似箭。我讨厌彼得堡的生活,逃避它休息一下。如果是个从苦修室里放出来还俗的小修女或者是十八岁的宫廷侍从不喜爱农村,那倒情有可原。彼得堡象前厅,莫斯科象闺房,而农村则好似书斋。一个正派人必须走过前厅,很少窥伺闺房,而在自己书斋里坐下。我也这么办。我要退伍,结婚,回到萨拉托夫乡下去。地主的名称就是我的职务。管理其生计完全依靠我们的三千个农奴,比指挥一个排或者缮写外交照会有意义得多……
把我们的农民扔下不管,这种漠然置之的态度是不可饶恕的。我们支配他们的权力越大,对他们的责任就越多。我们把他们扔下不管,听凭总管去鞭笞和压迫他们,也盗窃我们。我们过日子花费的是将来的收入,我们会破产。老之将至,穷困和麻烦跟着就来了。
这就是咱们贵族迅速衰败的原因。祖父阔绰,儿子穷酸,孙子要饭。古老的姓氏一钱不值。新的姓氏发旺了,到第三代又重新沦落。各种社会阶层互相融合,没有一个姓氏不知其始祖。这种政治唯物主义将引向何方?我不知道。但该是不让它得逞的时候了。
我永远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贬低历史上有名望的门第。我们这儿谁也不尊重他们,包括他们的后代。那些为人民留下丰功伟绩的人,看看人民是如何〃骄傲〃地回忆起他们的吧!比如,公民米宁和波热尔斯基公爵①。波热尔斯基怎么样?公民米宁是个什么东西?有一个古俄罗斯的侍臣,叫做波热尔斯基公爵,还有一个全国选举出来的人名叫公民米宁罢了。祖国甚至淡忘了拯救者的真实姓名。历史对咱们并不存在。可怜的民族!
敕封贵族不能替代血统贵族。贵族家谱应当作为人民的历史回忆录。但是,陪审员之子有何家谱可言呢?
我说偏袒贵族的话,并非想冒充英国勋爵。我的出身,虽然我不为它感到害臊,却不曾赋予我类似的权利。我同意拉布吕耶尔②的一句话:〃对自己出身表示蔑视,这在暴发户中间是可笑的,而在贵族中间是可鄙的。〃
①米宁(?…1816),波热尔斯基(1578…1642)十七世纪波兰和瑞典第二次入侵俄国时俄国义勇军的两位领导人。
②拉布吕耶尔(1654…1696),法国作家,《性格论》一书的作者,此处所引文句并非拉布吕耶尔所写,实为普希金自拟。
这些都是我住在别人的村庄里,眼见地方小贵族在经营农业的时候想到的。这些先生不服公务,自己动手管理小小的田庄。我承认,但愿上帝让他们倾家荡产,象我这类人一样。多么横蛮不化呵!对他们说来,作家冯维辛①的时代尚未过去。在他们中间,普罗斯塔可娃们和斯科吉宁们②正春风得意哩!这种情况跟我目下正住他家的亲戚倒不相干。他倒是个好人,他夫人也是个好人,女儿也是个好姑娘。你看,我也变成个好人了。真的,自从下乡以来,我变得与人为善和待人宽厚了,这是由于宗法制生活的影响和丽莎在此所致。没有她我的确会枯燥死了。我来这里本想劝她回彼得堡。我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是颇为壮观的。那天是我姑母的命名日。客人都来了。也来了丽莎——她见到了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来此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她。至少我尽力让她觉察到这一点。在这儿,我的成绩超过了我的期待(那是意味深长的)。老太太们热烈欢迎我,小姐们把我吹捧上了天,〃因为她们是爱国者。〃男人们对我的懒散的阔绰气派③极其不满。咱们这种气派在这儿还是新玩意儿。因为我极其彬彬有礼和举止端庄,他们就更加气急败坏。他们不可能理解,究竟我有哪一点厚颜无耻。但他们却认定我是个无赖。再见!咱们那些朋友在干什么?你全心全意的仆人④。
来信请寄××村。
①冯维辛(1745…1792),俄国讽刺作家。
②普罗斯塔可娃和斯科吉宁是冯维辛的讽刺喜剧《绔裤少年》中的人物。
③原文为法文。
④原文为意大利文。
九 朋友的回信
你托付的事已经办妥了。昨晚我在剧院里放风,说是你得了神经狂乱症,大概一命归天了。因此,在你尚未活转来以前,请老兄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吧!
你有关经营农庄的道义上的思虑令我为你高兴。那才好哩!
做老公的没有恐惧,不怕非难,
虽然他不是伯爵,不是大公,更不是国王①
地主的地位我认为是最可羡慕的。
①封建贵族库西家的箴言。原文为法文。
官衔在俄国是最为必要的,起码对于驿站来说便是如此,没有官衔你就休想弄到马匹……
我这儿放笔纵谈严肃的讨论题去了,全然忘记了你目前无暇及此——因为你的心被丽莎占住了。冒充采花贼,跟女人们周旋,看来是你的宏愿。行不得也!这方面你大大落后于时代了,你会变成1807年近卫军中那个声音嘶哑的家伙。
这暂时还是小缺点,很快你会变得比T将军更加招人耻笑了。趁早习惯于成熟年龄的严肃作风,自愿放弃即将凋谢的青春,那岂不更好?我知道,我这种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