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状况不像你所想得那麽简单。」
「雅燕,你花了多少时间在调查他?」德汶推开大门,对一位所谓後援会会长的女孩能了解那麽多感到讶异。
「不记得了,只记得资料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多。而最後拼凑出来的结果颇让人心碎。」
「既然知道他状况有问题,那你还陪著他玩这扮家家酒游戏?」
「我以为只要耐心等他就会恢复正常。」
雅燕笑得苦涩,她不想破坏那虚伪平衡,因为她不知道打破之後事情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而她没有本钱承受所谓的更坏。但这个决定同时她也错失了接近真正的时机,直到钧泉出现。
不前进就不会有改变。
在钧泉的出现後雅燕才明白这句话的真理,可为时已晚。
钧泉在一旁等不及雅燕和德汶两人对话,一个箭步冲进屋里。依照雅燕的说词,琛守的状况似乎只会比当初遇到得还要糟糕,而这都是他的错。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
钧泉打开一间又一间房门,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他甚至害怕起要是琛守自杀该怎麽办。平常的他从来不认为琛守是个会选择自杀的人,即使他对世界无感,但他一直给他一种还有著活下去的理由的感觉,虽然他不知道那个理由到底是什麽。
可几个小时前那惨然笑容让他完全改观,原来琛守的无感也是自身伪装的一部分,那是种无意识的折磨,扭曲感情到就连自身也不知道何者为真。
终於他停在一扇厚重门前,那很明显是为了隔音而设置的房间。一开始钧泉心想从门上玻璃向内窥探的结果是一片漆黑,琛守不可能待在黑暗中而先行掠过这房间。
但绕了一圈後都没找著对方身影,最後他只好把希望赌在这房间。
站在房门口一把推开大门,钧泉探个身子进入。「小守?」
没人回应。
房间内一片漆黑,让他有股打算拉开窗帘的冲动。他走到窗帘旁,正打算一把扯开窗帘前,突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裤管,要他不要拉开窗帘。
「小守……?」
钧泉蹲了下来,藉著从窗帘缝隙中透出的光线判断对方身份。他捧起对方脸庞,而对方也仅是将双手环抱双膝任由他随意动作。
「小守,果然是你。」
然後他终於松了口气,将对方抱个满怀。因为那神情虽然狼狈,但仍然是货真价实的林琛守。
「小守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独自在这里。很可怕吧?」钧泉一股脑儿地道歉,等冷静下来在怀中的琛守没有他想像中激烈反应,仅是安静的让他抱在怀里。原本找到人开心的心情逐渐冷却,取而代之是另一种不安。
「小守……你知道我是谁吧?」
「嗯,我知道,你是杨钧泉。」琛守在他怀里平静的说。「那个,你有带我的琴吗?我想拉琴。我答应父亲要成为超越他的提琴家的。」
「小守……」
琛守的反应让钧泉明白什麽叫做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他原本以为最多就是选择性遗忘他是谁,如果是这样他了不起一切重来。可现在不是这样,琛守记得他,也许也还记得他所作的一切,可这全部已经对现在的琛守毫无意义。
「你现在的状况没办法成为一流的琴手。」钧泉松开手站起身,打算一把拉起琛守离开这房间。「首先要离开这房间才行。」
「我要我的琴。」
琛守甩开钧泉的手,像个吵著要吃糖的孩子反覆对钧泉说著同样一句。
那天夜晚,男孩不负众望拿下儿童组和不分龄组双项冠军。
「我有没有很厉害!」男孩对著父亲骄傲的说。
「那是因为我没参赛啊,」在後台,男人将男孩举上肩头。「等你能赢过爹地後再说。」
「我一定能超越爹地的。」
「我也这麽认为,爹地等著这天到来。然後到时候爹地现在在用的这把琴就是你的。」
男人给男孩一个承诺。这是在爆炸事件前一小时,父子间最後一次对话。之後,等男孩醒来後他只记得他是被陌生人抱在怀里,他手里抱著那把练习琴,而他的双亲早已不见踪影。
从大人间的对谈中他隐约听到母亲的名字,说什麽他的妈咪是整个人盖在他背上,被火活活烧死,而他爹地则是被前面翻炸的车子碎片敲碎玻璃,削掉半头颅。
还说什麽他好可怜云云。
他听不懂大人们的对话,只能紧紧握紧他唯一熟悉的提琴,不安的搜寻熟悉身影。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谁能解释给我听!」
汉栩大吼。先是雅燕莫名其妙要他去莒程桥找人,接下来又是一通电话要他到学校拿琛守的琴,最後要他来岩山这。
他绕了这麽一大圈,看到的却是精神状况明显出了问题的琛守,和一群面色凝重的人们。
「这说来话长……」钧泉嗫嚅,换来是汉栩又是一阵狂吼。
「你们说我在听啊!那家伙怎麽会搞成这样,在舞台上不是还好好的!」
「其实他在舞台上就有问题了。早在他拿到那把琴时就状况不对,这是我的疏失。」
「先别提疏失不疏失,林琛守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那样子根本不像他啊!」
「那样子才是真正的他。」
德汶接下话。他环顾现场成员,少女也许是最了解事件始末,可少女不可能开口说明,而钧泉只是凭直觉在感受对方情绪,要他解释也不可能。所以就只剩他这位局外人能冷静说明一切。「所以大家先坐下吧。」
德汶说。虽说他堂堂一位理事长秘书却落得得在这里当保母实在大材小用,但就连理事长最看好的一位学生也出了大问题,这也让他难以对理事长交代。
「他是十年前大爆炸唯一幸存者,据当时报告上是说他抗拒相信父母亲已经过世,所以每晚都在病房里拉琴,并且拒绝离开病房。即使在白天他也要把所有窗帘拉上,据医生说法是:他拒绝承认时间往前流动,也是变相的不愿意相信父母亲双亡。」
德汶喘口气。「经过三个月他状况不见改善,原本想要领养他的亲戚见他状况没有改善纷纷决定弃养──毕竟一位疯小孩,跟天才提琴手是完全不一样意义。」
「好过份。」
汉栩插嘴,换来钧泉白眼。
「总之一位六岁小孩在病房里疯了半年,後来是理事长突然问起这消息才知道他的状况,因为他父母亲也都是学校毕业生,所以理事长决定收养他──当时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以为他会好?」
「只是心疼天才陨落,如果运气好能治好他的话,也许也能收为养子。」
「总之真正开始进入治疗後又花了半年时间,「表面上」他终於能接受他父母亲已经过是这件事情,但他也同时开始惧怕黑暗和无感。」
「为了这两病症他又在医院呆了整整一年。然後就是你们现在所认识的林琛守。」语气平静将琛守的身世大略叙述过一遍,只有德汶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波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原本他在琛守出院後也以为他恢复正常,直到钧泉对他形容琛守状况他才知道那孩子其实根本没有改善,而是愈发严重。
「呃。所以琛守一直都在说谎?」
「他不是说谎,他只是在表演,表演出你我理想中的林琛守。」钧泉接话下去。
「那他为什麽又突然变成这样,这样看起来根本是倒回十年前状况嘛!」
「这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倒回十年前状况才对──至少他认识大家。我猜应该是有另外一样东西占据他整个内心。」德汶臆测。「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医生来了才知道。」
「那个……我先上去看他的状况。」
其实钧泉是想对德汶建议说不要医生,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会到现今这情况绝大部分是他惹出来的,所以他现在不管说什麽一定都会被德汶打回票。
他走上楼,推开琴房门後,反手带上房门。
琛守也许有看到他进琴房、也许没有,不过这些都没改变他的动作。他站在琴房中央背对钧泉,拉得是韦瓦第的春──那是他拿到琴後就不断反覆的唯一一首曲子。
钧泉半倚著墙,这种不成曲调、破碎的春是他从未从琛守手中听过。每个断点转折都像是换了个人诠释般生硬突兀。
「……不要拉了!」
那种诠释法让钧泉烦躁,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把扯下琛守拉到一半的弓後对他大吼。
突如其来照明让琛守撇过头,钧泉满腹不满的将琛守整个人搬了过来,强制要对方面对他时,他这才发现从未哭泣过的琛守不知何时脸上以布满泪痕。可是那个琴音完全听不出来拉琴者有过任何情绪波动。
就连自己哭了也都不知道吗?
钧泉扭曲著面孔,想要对琛守大吼却发现话卡在喉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最後,他颓丧坐在地上,双手捂著脸。「小守,我不是天才,你什麽都不说我怎麽知道发生什麽事。」
「即使你用琴对我说再多,我还是听不出来你到底要什麽的啊!小守!」
琛守安静地看著钧泉坐在地上低语一会,再次将琴搭回肩上重新拉起那唯一一首曲子。
(二十一)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钧泉开始能体会为什麽当初他的亲戚会放弃收养,并不是冷血,即使真有情谊在,看到好好一个人变成这样子连话都说不好的模样,也会萌生退意。
就交给看护去处理吧。
他不只一次这样想,接著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自私。琛守表面上并没有拒绝治疗,他参加每次会谈,他安分地把每包药吃下肚,他的行动配合度极高,他只是不愿意开口。
从那天起,除了春以外他没拉过其他曲子。他把全世界都隔绝在外,除了那把琴和那首春。
也许放弃对双方都好,至少琛守不用听他在耳边岁岁念,而他也不用每天想新方法逗琛守多看他一眼。必须把自己扯开琛守身旁,不然发疯的可能不只有琛守一人。
就像雅燕或者汉栩一样,等到假日才来看琛守的状况,和对琛守说说话。
此刻琛守依旧拉著那首春。
钧泉坐在椅子上,看著琛守背影,随口跟著春的旋律哼了起来。
为什麽是春,他想破头也想不出理由来。原本以为是当时比赛时的曲子,但查了一下资料发现当初琛守的比赛曲是帕格尼尼的第二十四号随想曲,而不是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