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也知道藤萝的可怕,它拚命挣开与常非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拍打右边的翅膀摇摇晃晃地飞上半空。摇晃一下头部,它发现将强大的敌手陷于困境的妖狐为了召唤出大量的吸血藤萝而将妖力使用过度,此刻已化成原形无力地趴在地上。
常非已经没有胜算了。李唯悲哀地看着传说中的英雄正在被连“妖怪”都称不上的魔性植物吸干全身的血液——对于曾经连神的力量都不放在眼里的常非而言,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太过凄惨且没有尊严。
但常非却不是这么就容易被打败的。它猛地抖动身体,挣断了所有缠绕着自己的枝条,冲上天空。于是,两条巨龙在空中开始了新一轮的搏斗。
这一次,占上风的却是李唯。龙的力量存在于血液之中,因此,大量失血的常非已不再具有方才那么强大的力量,同时,因它自身魔力的减弱,右爪中的“混沌”也不再安静地与它的力量融合,反而汹涌地喷薄着天地出生之前的力量,想提早结束这个世界的生命。
常非却没有认输的想法。只见他愈加凶猛地发动进攻,似乎誓要将年幼的同族毙于爪下。没想到李唯却以更不要命的搏斗方式回击年长的前辈,他似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求将敌人击败。
随着几乎能将整个“昆仑”震垮轰鸣声,两头巨龙中的一头倒下了。年幼的黑龙伤痕累累地从空中坠地,在失去意识前,它看见一片黑色虚空将战败的黑龙的身体吞噬干净。
“那么,就请你好好守护这个世界吧……”……也请替我守护那个人……最后回响地李唯意识中的,是安倍晴明未说出口的托付。
常非,或是安倍晴明,最终还是无法超脱阴阳师最终的结局,灵魂、记忆、千年的爱恨情愁……全然随着那一片虚空,消失殆尽。
只有在人类的历史中,还能看见他的名字,被与“源博雅”这三个特定的字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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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悠长的梦中醒来,四周是一片洁白的石壁,雕着古老神秘的花纹。
“终于醒了……”一个刚迈入老年的女子进入我的视线,“哦……你好像很迷茫的样子嘛。”
“我刚从梦中醒来……还是刚刚进入梦中?”我无意识地自言自语:“我刚才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龙……可是我分不清,到底刚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究竟是我做梦变成龙……还是龙做梦变成了我……”
“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分别呢?人活着,便以为周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实际上,到死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人生也不过是一场百年长梦——死了,就醒了,梦里的一切都没了。于是就等着,盼着,想重新再做一个百年之梦……这就是人所谓的转世了。”她神色沧桑,又带着一种超脱一切的平静。
“……是吗……原来一切都是梦啊……”如果龙的战争是梦的话,那么现在,是不是一段梦中的梦?“来,喝药吧。喝了药,伤才会快点好。”她将一碗黑色液体端到我面前。我却觉得奇怪:“如果是梦,又为什么要喝药呢?”
“喝药是为了健康地活下去。”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疼爱而怜悯。“活下去,就可以把这个梦做得快乐而长久……如果一切都无法改变的话,至少要在梦中得到快乐啊……”
“哦。”我接过碗,饮下黑色的液体,闭上眼,开始期待一个快乐的梦中梦中梦。
我叫龙晴明,是青东国的王。青东国还有个摄政王叫武心肃——他是个很坏的人,为了能当国王而想把我杀掉。西白国的风华是我的情人,他把重伤的我从武心肃手中救出来,带到西白国的白虎神殿中。
我真的伤得很重吗?应该是吧。因为我现在只能躺着,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全身肌肤像同时被千万根细针刺扎般疼痛,脑中则有一团已凝成固体的浓重的雾,将无数东西掩藏其中,令我看不见,碰不到,想不起。
风华却似不在意这些。他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带着笑,哄着我:“这里环境很苦吧?没关系,再忍一忍就好了。再忍几天,等我把国内局势安定下来,就带你回西白王宫,好吗?”
我点头。
“说起来,现在这种局面你起码要负一大半责任,明白吗?要不是你先前那么跟我捣乱,我现在已经是西白王了,根本就不需要借用玄北国的力量肃清其他兄弟的势力。你懂吗?”
我不懂。
“就知道你不懂……我也不懂……”他叹息着笑了,“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一个听话的娃娃,我说什么就应什么,不用担心突然被你暗算。”他拉起我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用我的指尖摩挲他脸颊上长长的伤痕。“还记得吗?这是你留给我的伤。那时你很凶呢,第一次见面就跟我动武,拚着断一只手也想把我的眼睛挖出来……你说你有多狠?”
“可是我下手也不轻呢……”他抚着我的手腕,“那时我真把你的手折断了……‘喀’地一声,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却一点疼的表情都没有……和现在一样。”
“唯一和那时不一样的,是那时你虽然和现在一样一点力量都没有,却不会被任何人的所摆布……而现在,你是我一个人的娃娃。我想让你哭,你就哭;我想让你笑,你就笑……没人能同我争你抢你,连青龙都不能。”他叹息着,俯下头,咬住我的嘴唇:“我爱你,但不是现在的你。”
我不懂“爱”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像窗外的蓝天白云一样看得见的,还是像身边石床毛毡一样摸得着的?
“爱,算是一种心情吧……”那个永远带着一种历尽沧桑的平静,被风华称为“妈妈”的女子在石室中转动“吱呀”作响的纺车,缓缓道:“我无法向现在的你解释这个问题,就像无法让初生的婴儿明白宇宙为何存在一样。你就姑且把它当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好了。”
并不去看经过转轮被纺成型,然后一圈圈缠绕在梭子上的线,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顿一下后转向窗外。“看着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往事……这种心情你很难理解吧?说实话,我和风华对你很残忍……用咒术封住你的魂魄,把你变得婴儿一样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摆布,这实在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尤其你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阴阳师……我这样做,大概算得上天理不容吧?”说着说着,她呵呵一笑,“趁你与‘常非’作战后重伤之际强行用白虎之力封印你的灵魂,把你困在白虎结界中,弄成现在这个即不能想也不能动的样子……唉!就算告诉你别人对你犯下的罪又如何?在今天天黑之前,你大概就会把一切都忘记吧……”
“世界上没有比毁掉一个人的梦更残忍的事了。而夺去一个人的智力,则是连做梦的资格都剥夺的行为——但没有梦的沉睡,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纺车所发出的重复而单调的声音中,经过长久的风沙侵袭而变得粗哑的女子声音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异感觉。“在我看来,这种时候,不会思考也不会去关心任何事的你反而比较幸福——至少不用担心国家与情人的安危,也不用在意这一个月来,究竟有多少龙族为了把你带回去而横尸在这扇房门之外。”
我听得懂她说的每一个字,却无法把那些字组成的句子弄懂。于是只能专注地着迷于纺车的转动。
“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呢,孩子?”
“我是白虎神殿的祭司总长,说起来也可以算得上是白虎族的族长了……但我并非生来就拥有这个身份,或者说,这其实是某种舍弃后的得到。”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三十年前的事。那时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带着一种对人生与爱情的向往进入西白宫庭,见到了先王……也就是风华的父亲。
先王相当宠爱我,甚至有整整三年,他为我疏远了整个后宫。那时,我以为爱情与幸福已被我紧紧地抓在手中,再也不会失去……
第四年我终于怀孕了,先王同我一样高兴万分地期待那个孩子的降生,可没想到……没想到就在这一年,一个龙族女子闯进我的生活,改变了一切。
龙族是温柔多情心机深沉而善于忍耐的,就像蛇会蜷曲在地穴中忍过漫长寒冷的冬季。很快,那个龙族女子就以她的柔媚与善解人意掳获了先王的心,占去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她的名字,叫殷姬。
对那时的我而言,君王的爱情就是一切,因此对夺去先王的殷姬痛恨无比。却忘了我的爱情也是从别的女子那里抢来的。
她容不下我,我也不愿看见她的存在。于是,我与她不择手段的争斗把整个后宫都绞入一场浩劫,卷入其中的人无一能幸免于难。
但我并没能如自己期望的那样争回先王的宠爱,相反,过于损耗心智的结果是我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并从此再也无法怀孕。
至于殷姬……西白并不是一个合适龙族生存的地方。这里太过干旱,风,永远都挟着沙石呼啸而过……连坚硬的山石都被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风侵蚀成接连不断的悬崖,色彩分明的岩层石壁则是被风剥开的山的伤,寸草不生。
在这场女人之间为争宠而引起的战争中,殷姬赢了,却赢得很惨。干旱的气候与心力交悴使她失去了原本惊人的美貌,变得憔悴失色。在宫庭中出现新的美女后,她也被先王忘却了。
她是青东王室中争权失败者的女儿,否则也不会被送到条件险恶的西白来。自知回国无望的她在处处陷阱的后宫里苦苦煎熬了九个月,终于生下了于失宠前怀上的孩子,风华。
她死前,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我,流着泪,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到我说‘我会让他平安长大的’才放心地闭上眼,逝去。
殷姬将我的人生变得天翻地覆,却什么都没带来,也什么都没带走。我被夺走的爱情,迟早都会属于那些更年轻美貌的女子;我失去一个孩子,她还给我一个……当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殷姬的死让我看见大部分后宫女子的将来……觉得心寒的我终于放弃了